《光影之主灭亡史》
自从人类科技跃迁后，就开始以神明自居，屡屡在道德和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甚至试图以科学的力量让生命永恒。
而实验体零号，就是代号为“永生”的实验中，最接近目标成果的小白鼠。
可惜的是，在人类科技即将攀登上“生命”这座大山的时候，小白鼠越狱了。
零号逃离实验基地的方法，简单到没有人愿意相信：那就是说真话。
有人问他：“你是谁？”
他就如实回答：“我是实验体零号。”
那人看一眼零号身上偷来的衣服，就仿佛心知肚明了：“哦，中级研究人员是吧，别瞎晃了，赶紧回你的岗位上。”
他们好像是以制服颜色来区分等级的。
零号逐渐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
说真话时，别人总以为你在开玩笑。
而说谎话，总会被轻易揭穿。
零号就靠着一路说真话，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警备森严的实验基地。
那个被他扒光衣服的中级研究人员，则被众人当做了实验体零号，每天抽血做实验，任由他怎么哀嚎辩解都不相信。
直到很多天后，有人发现数据对不上号，他们才恍然大悟：敢情那个说自己是零号的家伙，真的是零号！
他们始终想不明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为什么还有人敢说真话。
这很奇怪。
但无论怎样。
零号还是逃了出去。
实验基地里，主色调是冰冷的白色。
外面的世界，主色调是灼目的红黑色。
战火纷飞，硝烟四起。
一路上有无数难民躲在废墟掩体中哀嚎。
有位年轻的母亲，抱着濒死的、没有力气哭的婴孩，无助地望向他。
母亲说：“救救我们吧，当官要为民做主啊——”
零号于心不忍，捡起碎玻璃割开手指，把自己的血液喂到婴孩的嘴中。
母亲一把推开零号，怒目而视。
零号下意识地说了真话：“你别生气，我的血液能够让生命永恒，治疗他的伤势更不在话下。”
母亲自然是不信他的真话。
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零号从来没被骂过。
准确来说，他从来没有被当做“人”来对待过，无论是关心、疼爱还是现在的辱骂。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实验体，而是货真价实的“人”。
他决定留下来。
用自己的血液，喂给了A城里的所有伤员，换来了一致的难听骂声。
那天。
是零号离开实验基地的第一天。
也是他感受到生而为人的第一天。
他是带着笑睡着的。
醒来后。
零号的周围围了一圈人。
他们三跪九叩，将零号视若救世主。
因为零号的血真的把所有人的伤都治好了。
那位母亲更是声泪俱下，跪在零号的脚边，亲吻着他沾满炮灰的脏鞋。
零号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想做个人，而不是个神。
于是他又说起真话：“你们别这样。我不是你们的救世主。”
立马就有人曲解他的话，自作聪明道：“仁慈的真主！你当然不是我们的救世主！你是全人类的救星！”
零号：……
又有人叫道：“救世主没有说话，他这是默认了！神明啊，您终于下凡了，快拯救我们吧！”
一时间，大家又哭又笑。
还有人问：“伟大的救世主，我们愿意做您的仆人，永远追随您……可我们该怎么称呼你您？”
零号抬头望着黑色的天空。
又想起实验基地里的纯白。
他想了想，说：“那叫我光影之主吧。”
大家将零号团团围住，顶礼膜拜，同时高喊：“光影之主，永远的神！”
就这样。
零号莫名其妙地从一个卑微实验体，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并且随着他的四处奔波，越来越多的人也见证了神迹，信徒也就越来越多。
一开始零号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当做救世主。
后来他想通了。
战争给人深深的绝望，让人在心理上和物理上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种情况，活着反倒是一种折磨。
而他的出现，给了人们希望。
这希望就像是燎原的星火，就像是夜空的流星，就像是溺水的稻草……能够给人无限的力量。
这股力量叫做信仰。
他们开始渴望看到明天的太阳。
这些人中，有妻离子散的丈夫，有战友阵亡的老兵，有仓皇逃命的政客。
他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
他们渴望着战争结束。
直到某一天。
人们惊讶地发现，光影之主的名号已经在口口相传中，响彻了全世界，几乎每个地方都有着光影之主的虔诚信徒。
于是他们不再祈求战争结束。
他们想要结束战争。
政客带领着老兵新兵，以光影之主的名义，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革命。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光影教派建立起的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打服了对手，平息了战火。
零号眼看着这一切，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开心。
他想，自己要被狂热的信徒推上王座了。
学精了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随意说真心话了，所以事先准备好台词，倒背如流。
政客却窃取了革命果实。
他用尽手段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才是光影之主的门徒，人们跪倒在地高呼教主万岁。
正派的光影之主反倒无人问津。
零号心想，没有名利，也无所谓。至少世界是和平的，他还能够做“人”。
和平的重归，冲击着所有的大脑。
以至于死尸从战场中爬起，变成怪物后又向活人发起进攻这么大的事，都被忽略不计了。
没人相信“丧尸”那一套。
或者，换个说法——
没人相信真话。
战后。
世界正一点点重建。
零号独自享受着难得的和平。
忽然一伙人闯了进来，说为了保护他的安危，要请他去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避难。
是一座高塔。
伫立在荒郊野外。
看着资料图片，固若金汤，确实是很安全。
但直到零号住进去，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分明是一座监狱。
住在他监仓左右的，都是战犯。
他终于明白过来，那个狡猾的政客擅长用花言巧语骗得人们团团转，自己这是被过河拆桥了。
他的身份又一次发生转变。
从光影之主，变成了阶下囚。
监狱里的数十年时光，抹平了他的灵魂。
他变得阴沉，变得沉默。
某天。
监狱里突然人声鼎沸。
是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而且是一大批人。
口口相传到最后，零号终于搞清楚了，原来是外面的世界冒出了许多杀之不尽的怪物，他们仿佛是从地狱而来，有着无尽的生命，怎么杀都杀不死。
人类节节败退。
最后只能躲进这座“固若金汤”的监狱。
零号冷笑。
隔壁的问他：“你笑什么？”
零号说：“他们不是从地狱来的。是我的血液，让他们变成这样的。我以为只有小白鼠会变成怪物，没想到人类也会。”
隔壁：“得。又疯一个。”
零号接着自言自语：“生命永恒，代价是失去神智堕化为怪物……真是讽刺又好笑啊。”
无人理他。
又是很多年后。
监狱里的罪犯通通被释放了。
听着台上的大人物喋喋不休，满口仁义道德和大赦天下，零号内心毫无波动。
他知道。
这是外面的怪物太多，让监狱里的人伤亡惨重，再不放人出来只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他面无表情地从囚犯，又变成了最低贱的“尘民”。
监狱之主——城主发言完毕后，众人鼓掌。
接着，光影教派的新教主出来，众人发出狂热的欢呼。
不难看得出来，教派的势力完全压过了临时政府的权力。
零号注意到这个细节，不动声色地在人潮中挣扎，一点点向前面挤过去。
教主发言完毕。
零号抓住警卫的片刻懈怠，趁机爬上了万众瞩目的高台。
教主看着零号，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就是教派最初的光影之主。
城主显然也不是从那个战争时代过来的，对零号一无所知。
他们看着零号。
台下的所有人也都看着零号。
零号的心脏嘭嘭直跳。
他想，蹲了这么久的监狱，是时候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了。
他想，是我建立了教派，是我拯救了世界，是我带来了希望。
他张开口，兴奋到战栗，向众人宣布：“我就是二十年前的光影之主！”
警卫冲了上来，把他摁倒在地，用膝盖压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反抗。
教主挥挥手，示意别下死手。
零号这才松了一口气。
教主蹲下来，问：“你说你是我们的神，光影之主？”
零号：“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光影之主。千真万确。”
教主皱了皱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站起来，冲台下所有人道：“这个人生着一副丑陋的嘴脸，居然敢冒充伟大的光影之主！来人，押送至火刑台，现场行刑！”
有人应道：“故，我在。”
说完几人便把零号五花大绑，架到了火刑台。
直到火焰烧灼到皮肤的前一秒，零号都不敢相信，自己身为光影教派真正的神明，居然有一天会被狂热的信徒们送上刑场。
何等荒诞。
一瞬间。
疼痛从四肢百骸涌进身体，无处不是撕裂般的痛苦。
他想。
当初因说真话生，如今因说真话死。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荒诞的。
就像他的血液能让别人成为不死不灭的怪物，他自己却无法在火中永生一般荒诞。
最终。
火焰停喷。
一具焦黑的尸体呈现在众人面前。
深邃的眼眶望向蔚蓝的天空。
空洞的嘴发出沉默的咆哮。
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堂堂光影之主，竟然会死在自己的信徒手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