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哈斯卡

闭关修行

《如果感到悲伤你就呀哈哈》

 

 

 

 

林克死后。

我成为了林克。

 

 

我辩解说:“我不是林克。真正的林克已经死在盖农的手下了。”

村长抽了口烟:“你他妈的,就是林克。你是村子里,最年轻,也是最有勇气的人,只有你成为林克,才有机会打败盖农。”

我说:“可我没有半点勇气。我不敢打猎,不敢走夜路,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村长:“别逼逼了。我说你是,你就是。”

他塞给我一根树枝,说这是大师剑。

他又塞给我一面盾牌,说这是海利亚盾。

我问:“大师剑和海利亚盾,不是在真正的林克手里吗?现在剑盾应该和他的尸体一起,被掩埋在城堡的废墟中才对,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村长:“废几把话。你是林克,所以你的剑盾才是大师剑、海利亚盾,又不是因为它们是大师剑、海利亚盾,你才变成的林克。懂么?”

我沉默。

村长:“看得出来,你一定是被我这番富有哲理的话打动了。”

我说:“并不是。主要是我没怎么听懂。”

村长:“你妈的,白说了。赶快去修炼,一年之后,你就可以打败盖农,拯救这个世界!”

我本想拒绝的。

我想说,我真的没有勇气,我不配做林克,一个不勇敢的勇者,算什么勇者呢?

可村长说:“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深思熟虑片刻。

这个条件我确实无法拒绝。

便一口答应下来。

村长欣慰地笑了笑。

然后把刀从我的脖子上放了下来。

 

 

做林克很苦的。

小的时候,我就听大人们说过,林克为了锻炼自己的体能,每天都要和可怕的怪物战斗,因为条件的限制,他饿的时候,甚至都没法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

再大一点后,我亲眼见到了林克。

他穿着一身绿衣,戴着绿帽,来到我们的村庄。

他问:“女神像呢?”

众人摇头。

他问:“神庙呢?”

众人摇头。

林克说:“又走错了,烦死了。”

他当着大家的面,闯进每一户家中,把瓶瓶罐罐打碎,从中取出苹果木箭跟私房钱。

然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不爽。

但没人站出来指责林克。

因为他是林克。

因为只有林克,才能给海拉鲁大陆带来和平。

那时我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就算不能对社会有益,起码也不要成为他那样的蛀虫。

可没想到。

林克死了。

我还是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刚一踏出村子大门。

我就在路边看到一个黄色的小精灵。

“呀哈哈!我被你发现了!”

我吓得满地乱爬:“啊啊啊啊啊!有妖怪!”

呀哈哈:?

他喊住我:“喂,别鬼叫了!我不是妖怪!”

我边爬边问:“真的?”

呀哈哈:“真的。我猜,你是要去挑战盖农的,对吧?”

我说:“对。”

呀哈哈:“你也不看看你身上的武器,一根破树枝,一块破木盾,凭什么能打得过它?”

我:“这分明是大师剑和海利亚盾。”

怕他不信,我还补了一句:“这是村长说的。”

说完我就意识到。

我说这话,其实并不是为了让他相信。

我是想骗自己相信。

呀哈哈大笑:“等你用树枝和木盾打败了盖农,它们才会成为世人口中的大师剑和海利亚盾。但现在,它们还只是破树枝和破木盾。”

呀哈哈顿了顿。

他在等我反驳他的话。

我不想反驳。

我觉得他说的对。

呀哈哈说:“我愿意帮助你这样充满正义感的少年。来吧,帮我找到我的其他900个兄弟,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我想。

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到时候去城堡送死的时候,起码还能有个伴。

就带着他一起上路了。

 

 

没走多远。

天色变暗。

森林里到处都是怪物的低吼声。

黑暗深处,亮起几道红色幽光。

怪物盯上我们了。

我说:“看起来,我们遇到了第一个问题:周围都是怪物,晚上怎么休息?”

呀哈哈:“首先,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是你的。”

“其次,我困了。晚安。”

他迅速钻入一块石头底下,转瞬间消失无踪。

留下我一个人瑟瑟发抖。

我从没有走过夜路,更没有和怪物作战的经历。

我只能爬上一棵大树,躲在树冠,等待黑夜过去。

心里默默祈祷。

这是我成为林克的第一天。

希望不要就这样白白死掉。

 

 

第二天。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打在我的眼睑。

我醒了。

我还没死。

我兴奋地爬下树,一边说着“我还没死”,一边翻开了石头。

底下没有呀哈哈。

环顾四周。

有怪物出没的痕迹。

我心想,这傻子,光知道往石头底下躲,却不知道往树上跑,这下被抓到了吧。

不远处还有怪物的低吼。

此地不宜久留。

我拔腿就走。

没走几步路,我又返回来,在石头附近堆了个小土包。

权当是呀哈哈的坟墓了。

我对着坟墓说:“虽然你在关键时刻抛弃了我,但我还是打心里把你当同伴的。”

吼声越来越近。

我说:“古人以茶代酒敬逝者,我没酒没茶, 只能用这个代替了。”

脱下裤子。

朝坟头尿了一泡。

还没尿完,背后突然有了什么动静,吓得我穿上裤子,拔腿就跑。

由于跑的时候太匆忙,把大师剑落下了。

不过也不要紧。

这里是森林,别的不多,起码大师剑满地都是。

 

 

走出森林后。

我见到了一条河。

河道蜿蜒曲折,指向远方。

忽然,一个呀哈哈跳出来,说:“呀哈哈!我被你发现了!”

这次,我没被吓到。

我盯着他看。

他问怎么了。

我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呀哈哈说:“我的兄弟有900多个哦,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说:“死掉的那个。”

呀哈哈小小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惧。

我问:“你死掉的兄弟告诉我,只要能帮他找到其他呀哈哈,他就愿意给我帮助,让我打倒盖农。”

呀哈哈:“首先,我不叫呀哈哈。”

我:“哈?”

呀哈哈:“我叫克洛格!”

我:“那你和你的兄弟,为什么一见面就说呀哈哈?我还以为这是自我介绍呢。”

呀哈哈:“那我要是说,盖农!我被你发现了!岂不是我就成了盖农?”

没有回答。

寂静。

呀哈哈:“喂!你去哪了?”

我躲在树顶:“盖农!你刚刚不是说盖农来了嘛!”

呀哈哈:……

他说:“我就打个比方而已,至于么……真没见过你这么怂的勇者。”

我下了树。

呀哈哈还在孜孜不倦地教训我,说我是个勇者,要勇敢一点。

我大喊:“蜥蜴怪!”

呀哈哈:“啊啊救命!”

话音未落他就钻到了石头底下。

我大笑:“没有蜥蜴怪,骗你的。你快出来吧,勇敢的小呀哈哈。”

呀哈哈从石头缝底下掏出小眼睛,委屈巴巴地问:“真没有蜥蜴怪吧?”

 

 

呀哈哈成为了我的新同伴。

征途继续。

 

 

“呀哈哈,下雨了!我们去树下躲雨!”

“我不叫呀哈哈。”

“呀哈哈,雪山很冷,你要不要钻进我的羽绒服里来?”

“我不叫呀哈哈。”

“呀哈哈,怎么每次见到你其他兄弟的时候,你都在拉肚子啊,肠胃不好的话就别吃草吃土了呗。”

“说一万遍了,我他妈不叫呀哈哈!!”

他气得就要跳起来用头撞我。

我大笑着躲开。

我说:“我看你总是没什么活力的样子。我想逗你开心嘛。”

呀哈哈挥出软绵绵的一拳,打在我的手心。

他说:“哼!”

 

 

倘若没有呀哈哈。

这一路上,想必是无比痛苦的。

我要忍受孤独,一个人翻山越岭,去到世界的尽头寻找神庙,再去隐秘的村庄里寻找女神像,借此获得女神的祝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无人陪同。

太痛苦了。

难怪小时候我看见的林克,孤身一人走入村子,听说没有神庙和神像后,会气得半死。

不过。

还好我有呀哈哈。

我是一个没有勇气的勇者。

可他是个比我还要软弱的家伙。

一碰到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钻到石头底下。

我总说他这是鸵鸟行为,把脑袋蒙住看不到危险,并不代表危险就真的消失了。

他也总是解释,说他向来如此。

改不掉。

我便从其中得到些许慰藉。

传说中,林克必须足够勇敢,勇敢到能够单枪匹马地杀死盖农,只有这样才能拯救世界。

那么。

我这样一个胆小的勇者,就算不能保护全世界,起码也能够保护比我更弱小的呀哈哈。

 

 

我从雪山走到沙漠,见过满是榴莲的热带雨林,也到过生命绝迹的火山。

除了盖农盘踞的城堡,我几乎把整个世界逛了个遍。

 

 

这一路上。

我遇到过无数的敌人。

呀哈哈不止一次地怂恿我:“呀哈哈!只要把怪物杀了,你就可以夺走他们的武器!”

他说这叫以战养战。

配合他的能力,让我的武器袋越来越大,等到决战之时,一定可以用百般兵器,轻松杀死盖农。

他说的很美好。

可我一次也不敢去做。

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心底为数不多的勇气调动起来呢?

我要怎么做,才能以一根读作大师剑、写作破树枝的武器,去面对高大恐怖的敌人呢?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勇者。

但我尽力了。

在危急时刻,把来不及逃跑的呀哈哈从石头底下拽出来,再带着他一起逃跑,这就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在古老传说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一处盆地。

我:“看来传说是假的。这里并不是勇气之泉。”

呀哈哈说:“传说不是假的。我记得一清二楚,这就是勇气之泉。”

我:“你没记错吧?这盆地里,一滴水都没有,跟泉都沾不上边啊。”

呀哈哈:“哪怕你记错一万次我的名字,我也决不会记错。”

他伸出小小的指头。

“看,那就是女神像。”

我看过去。

是一块风化的石头。

依稀能从其形状辨认出女神像的原本模样。

我问:“这是怎么回事?”

呀哈哈说:“勇气之泉,干涸了。”

我说:“谢谢你,呀哈哈。你不解释的话,我还真的看不出来呢。”

“你就知道阴阳怪气!”呀哈哈挥出软绵绵的一拳,打在我的腰上,“还有,我他妈不叫呀哈哈!”

我笑着接住了这一拳。

呀哈哈分析道:“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抢在我们之前,把女神像的祝福偷走了。”

我问:“会是谁呢?”

呀哈哈没回答。

其实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

一定是死去的某一任林克拿走的祝福。

林克,代表的是地表最勇,倘若最有勇气的人都死了,那么,继任的次勇者,就必然要从这里勇气之泉里,获得更多的勇气。

轮到我时,泉水早就干涸了。

呀哈哈忧心忡忡地反问我:“勇者最需要的就是勇气,只有足够的勇气,才能打败盖农。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他担心的不是“你林克该怎么办”。

而是“我们该怎么办”。

此刻形势格外严峻,无法获得勇气的我,却因为呀哈哈的一句话,感到压力骤减。

他打心底地愿意和我并肩作战。

哪怕前方是有去无回的盖农城堡。

呀哈哈:“唉。要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胸有成竹地冲他眨眨眼:“安心吧。力量没有了,那我们就去借一点智慧和力量。”

 

 

在传说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智慧之泉与力量之泉。

无一例外。

两座泉水,干涸得像是皱巴巴的海绵。

塞尔达拿走了智慧,盖农拿走了力量。

一滴水都没留给我们。

愤怒从心底涌出。

呀哈哈捶胸顿足:“呀哈哈!什么都不剩了!”

我心情沉重:“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呀哈哈:“呀哈哈,你懂不懂什么叫强颜欢笑。”

我:“不开心就不要呀哈哈了啊,干嘛还要笑?就像你吃的东西不卫生,总是拉肚子,干嘛还要一直吃。”

呀哈哈:“正是因为我痛苦,正是因为我需要开心,所以我才更要笑。”

“听不懂。”

我气呼呼地坐在地上。

“我只知道,没有勇气,没有智慧,没有力量,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打倒盖农了。”

呀哈哈忧心忡忡地落在我的肩头。

他说:“呀哈哈。想开点。”

我说:“你别笑了。我真的很难受。”

“呀哈哈,我不是故意的。我越是悲伤,就越是忍不住想笑。”

他的眼神很真诚。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可我就是受不了这笑声。

这笑声像是在嘲笑我,一个没有勇气的弱者,居然敢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杀死盖农,太狂妄、太不自量力了。

这笑声更像是在打我的脸。

打得我脸颊火辣辣得疼,让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个软弱的小男孩,从来没有长大过。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自己的懦弱。

呀哈哈说:“你怎么了,眼睛突然全是血丝……”

呀哈哈说:“你是不是哭了。”

呀哈哈说:“对不起。我不笑了。你别哭好不好。”

他的眼角泛起泪光。

他在我的脸旁蹭来蹭去,试图让我开心点。

之前死里逃生的每一次,我都会被他软软的肚皮抚慰到。

但这次。

我捏紧拳头:“我没哭。”

呀哈哈:“真的?”

我说:“嗯。”

呀哈哈:“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比如升级下武器袋?”

我说:“有。”

呀哈哈破涕为笑:“什么?你尽管说!”

我不去看他。

望向城堡的方向。

一字一句。

清晰地告诉他。

“请你有多远,滚多远。”

 

 

呀哈哈反复追问,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沉着脸,不说话。

呀哈哈说:“呀哈哈。我知道了。我走就是了。”

他耷拉着小小的脑袋,拖着小小的身躯,一步三回头,缓缓地走入了森林中。

哗啦,哗啦。

树叶隐没他的身形。

我期待着他能够从树叶里,突然露出脑袋,然后没心没肺地说:“呀哈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可他没有。

我想。

真好啊。

烦人的呀哈哈总算走了。

这下子,我可以无牵无挂,独自面对盖农了。

这样的话,即便死了也无所谓。

忽然。

树叶动了动。

我又惊又喜,望向那边。

是你吗?!

寂静。

长久的寂静。

并没有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出来。

哦。

原来是风吹的。

刚刚才燃起的心脏,转瞬间又熄灭了。

 

 

在我受命成为林克后,我就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我要去寻找传说中的勇气之泉,向女神像祈祷,借以获得我从不曾拥有过的勇气……当我拥有这份勇气后,我就能成为真正的林克。

可计划乱了。

先是遇到呀哈哈,因为自己的软弱无能,害死了他。

又遇到了另一个呀哈哈,我想等我得到勇气后,一定要杀死盖农,解放所有受苦的人民。

万万没想到,勇气之泉早就干涸了。

我得不到勇气。

成为不了真正的林克。

杀不死盖农。

拯救不了世界。

也没办法保护比我还弱小的呀哈哈。

计划赶不上变化。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去城堡送死。

等我死后,就会有新的林克出现,他会代替我消灭盖农,替我保护呀哈哈。

除我之外,皆大欢喜。

 

 

夜里。

睡不着。

我爬了起来,整理背包中的东西。

生命榴莲,呀哈哈帮我收集了很多,说吃了可以回复超多体力。但每次被怪物追杀后,我宁肯忍着痛,也舍不得吃,呀哈哈就骂我是笨蛋。

莫力布林的肝脏,呀哈哈被追杀的时候,我为了救他,冒死去和怪物肉搏,被打得头破血流,才艰难地打赢。肝脏就是那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战利品。

铠甲蘑菇,呀哈哈说他最喜欢吃的就是蘑菇,每次偶遇篝火,他都闹着要我煮一点给他吃。他说我的厨艺天下第一好。

……

我收拾不下去了。

一个人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早点去送死吧。

我高举火把,连夜赶路,一步步接近城堡。

 

 

说来奇怪。

和呀哈哈在一起的时候,当我走在路上,仿佛到处都是他的兄弟。

树上、大桥下、奇怪的石头阵……每个地方都有克洛格。

每次我都兴奋地想告诉他,喂,我又找到你的兄弟了。

可每次他都在树林里拉肚子。

等到他姗姗来迟的时候,兄弟克洛格早就离开了。

那时,满世界都是他的兄弟。

可现在,我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

看来人背的时候,果然做什么都不顺心啊。

我加快步伐。

闯进怨念笼罩着的城堡。

 

 

城堡里到处都是守护者。

我本想,死在守护者手里也行,不丢人。

可它们全都一动不动。

走近看,能看到每一个守护者的外壳上,都有着数道剑砍过的痕迹。

它们是被前任林克杀死的。

我想像着他挥出大师剑,和守护者们贴身缠斗的模样。

这是何等的勇气。

我连远远看一眼都不敢。

 

 

再往城堡深处前进。

我的脑海中,就开始一段一段地往外冒回忆。

小时候贪玩,回家太晚,天色全黑,我被地底钻出的骷髅怪物打得皮开肉绽,侥幸捡回一条命后,从此再也不敢在夜里出门。

学习打猎时,每次都会出手不果断,被野猪跑掉,有一次,野猪甚至把我拱翻在地,我顺着山坡滚下去,脑袋磕得殷红,从此再也不敢打猎。

随着一段段回忆浮现。

“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我终于明白了,大人们口中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从小就因为缺乏勇气而饱受痛苦。

长大后。

我试图保护呀哈哈,其实是想保护从前那个弱小的小男孩。

我试图寻找勇气之泉,其实也只是为了弥补童年时的缺憾。

回忆的时间节点,越来越近。

我想起了强硬的村长。

想起了丢失在森林的大师剑。

也想起了被我赶走的呀哈哈。

呀哈哈。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讨厌你的笑才赶你走的。

我是在知道自己无力抵抗盖农的情况下,不想带着你一起送死,才装出要赶你走的样子。

希望你不会记恨我。

 

 

“呀哈哈。我当然不会恨你。”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睁开眼。

回忆中那个小小的黄色精灵,和现实中的呀哈哈,两个身影,逐渐重叠到一起。

我先喜后惊:“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你快走吧。”

呀哈哈说:“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我:“我刚刚……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

呀哈哈:“嗯。那天你忽然性情大变,非要赶我走,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我一直躲在地底,紧紧跟着你,就怕你想不开去找盖农送死。”

我强颜欢笑:“才没有!我是林克,是勇者诶,我可是要去打倒盖农的,才不是去送死。”

呀哈哈:“你别装了。”

我:“我认真的。我真的能杀死盖农。”

呀哈哈:“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呀哈哈用他小小的眼睛看着我。

他说:“这世上,根本就没人能杀死盖农。”

“怎么可能?”

呀哈哈:“他可是从力量之泉那里,拿走了全部力量的盖农!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林克,能够杀死他!”

我:“可我听说,有林克在塞尔达的帮助下,杀死过他啊……”

呀哈哈:“杀死的只是第一形态。”

“第一形态?”

呀哈哈:“看你惊讶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对盖农一无所知。他一共有三个形态,越往后越强,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真正杀死他。”

我问:“哪怕在塞尔达公主的帮助下?”

呀哈哈说:“公主早在一百年前就陷入了沉睡。真正面对盖农时,只有你一个人。”

我没说话。

“额……也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顿了顿。

“如果……你非要去的话,那……也可以算我一个。”

 

 

呀哈哈告诉我。

他活了几百上千年。

遇见过无数个林克。

每一个林克都把他当做工具,只会粗鲁地让他扩充武器袋,却从没人像我这样把他当做同伴对待。

他说。

“一开始我是很慌的。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弱小的精灵,配不上做你的同伴。”

“可有一天,我被莫力布林袭击,我看见你冒死救了我,我才终于意识到,你是真的把我当做出生入死的朋友。”

“我很幸运,能够成为你的朋友。”

“我愿意和你一起赴死。”

呀哈哈说:“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其实林克这个名字,并不代表勇者,也不代表希望。”

他说:“林克,是祭品的意思。”

 

 

盖农是无敌的。

字面意义上的“无敌”。

无可匹敌。

他占据了城堡,侵染了大陆,他让所有人都在他的淫威下瑟瑟发抖。

但他并没有搞什么大屠杀。

他只有一个要求:每年都要有一个强大的祭品。

第一个祭品,叫林克。

他试图反抗,跑遍整个世界,得到女神的祝福,又获得了无穷的勇气,最终在塞尔达的帮助下,打败了第一阶段的盖农。

但他无力抵抗更强形态的盖农。

第一任林克死后,再也没有人敢反抗盖农。

大家老老实实的,每年送上一个祭品。

后来,为了美化这件龌龊事,他们把献祭改名成了“挑战”。

于是,每年都有自告奋勇的人想要成为林克,在呀哈哈那里扩充武器袋,有说有笑地走进城堡,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呀哈哈说:“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了。我希望你不要去送死。”

我问:“那今年的祭品,或者说,今年的林克,又该怎么办?”

呀哈哈:“只要不是你就好。总有办法的。”

我说:“这不是办法。”

呀哈哈低下头。

我说:“你们总是这样。遇到问题,只想着,能逃一时算一时。你只会躲进石头底下,他们也只会躲在祭品背后。”

呀哈哈紧张地搓小手。

我说:“别怕,我不是在批评你。”

呀哈哈重新抬起头,看向我。

我说:“帮我个忙。”

呀哈哈一脸悲悯:“我不想帮你扩充武器袋,因为这真的无异于自杀。但如果,你真的要求我的话,我会帮你的。”

我说:“不是这事。”

呀哈哈惊喜:“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我们快逃吧,逃到森林里去,不要再管外面……”

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你帮我,扩充盾牌袋。”

呀哈哈盯着我。

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城堡风化多年,又老又旧,天花板不停地往下渗水。

我丝毫不在意。

在城堡中,一边躲着巡逻的怪物,一边寻找散落各地的盾牌。

他们都是前任林克死后留下的。

有些生锈了,有些还光洁如新。

等我终于把盾牌袋装满后。

城堡外已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轰隆。

雷声大作。

我问:“你怕吗?”

呀哈哈:“更大的雷我都见过,这个自然不怕。”

我说:“你知道的,我问的不是这个。”

呀哈哈沉默一下,然后说:“盖农吗?我……我还是怕。不过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我就没那么怕了。”

我说:“那就好。”

边说边往前走。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败盖农。”

手放在大门上。

“我从来没赌博过。”

轻轻发力。

“但这一次,我真的是在赌命。”

沉重的门,缓缓打开。

里面漆黑一片。

背后突然亮起一道蓝白色的闪电。

只一瞬间,我就看清了里面。

如蜘蛛般爬行的巨大怪物,长着一颗近乎人类的头颅,倒吊在天花板,正极速坠下,朝着我露出血盆大口。

压迫感十足。

是盖农无疑。

闪电带来的光稍瞬即逝。

如果躲不掉,我就会成为他口中的祭品。

但没有躲。

我在暗黑中,自信地掏出盾牌。

“当!”

精准地挡住了盖农的袭击。

呀哈哈:“呀哈哈!是真的有机会!他被你震晕了!快趁现在!攻击他!”

我说:“不。”

我闭上眼。

闲庭信步地走在漆黑的大厅中。

呀哈哈:“你疯了!这里这么黑,你还闭着眼?!盖农会偷袭你的!”

轰隆的雷声传至。

我举起盾牌,又是信手拈来的一次完美格挡。

“当”!

盖农再次被震晕。

接着。

在有如世界末日般的滔天雨水中,我闭着双眼,单手背在身后,一次又一次,轻易地弹开了盖农的每一次攻击。

当!

当!

当!

 

 

盖农发出愤怒的咆哮。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容易捕捉了。

即便闭着眼,我也能轻易地感觉到,他将会从哪个地方发动什么样的袭击。

我成功激怒了他。

呀哈哈:“虽然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但……干得好!”

盖农越来越愤怒。

他不顾一切地化身成了第二形态,浑身都散发着恐怖的红光。

呀哈哈:“你居然能逼出他的第二形态!真的有机会!”

我盯着盖农。

用鼻子出了口气。

“哼。”

“偷走力量之泉的盖农,也不过如此嘛,甚至打不破我的盾牌。”

盖农发了狂地咆哮。

声音之大,甚至压过了雷鸣。

他的头颅,他的尖爪,他能够用到的一切,全都成为了武器,狂风骤雨般向我袭来。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当当当当!

全部挡住。

盖农的身躯再次膨胀。

他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挤碎了城堡,变成了一头巨兽。

他实在太大了。

闪电也映不亮他巨大的身躯。

我仰着头也看不清他的全貌。

呀哈哈:“居然,居然是传说中的最终形态!盖农竟然被你逼出了最终形态!”

盖农抬起毁天灭地的一脚。

呀哈哈:“快逃啊!你会死的!”

我说:“我不能退。”

他这脚下来,火山都会被踏碎。

但我一步都不能退。

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接住他这一脚。

轰隆。

巨大的阴影盖住了我。

我高举盾牌。

咬紧牙关,硬生生顶住了这千万吨的力量。

盖农把我踩进了湿软的泥土中。

我的腿骨断了。

膝盖碎成渣。

肺被泥土挤压得无法呼吸。

我整个人都镶在土里,动弹不得。

我想。

即便我在这一刻死去,海拉鲁大路上,也会永远流传着我的传说。

他们不会叫我勇者,更不会叫我林克。

他们会叫我英雄。

 

 

我吐出鲜血。

但仍大声地对着天空咆哮:“盖农,你太弱了!偷走了力量之泉,却连最终形态都杀不死我!”

盖农发出嚎叫。

“盖农,你的招式都出完了,该轮到我了吧!”

盖农的巨脚疯狂颤抖。

“盖农!我来取你狗命!”

一道闪电适时地劈下。

身形庞大如山的盖农,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被闪电吓得惊惶无措,两腿一歪,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的体型很大。

花了大概十多秒,才完全倒在地上。

溅起一地的水花。

他的体型太大了。

单单是自身的重量,就足够压得他翻不起身。

我从土中拔出自己。

拖着残破的身子,用双手抠着湿滑的地面,一点点爬向盖农。

呀哈哈:“他已经倒下了!你没必要强撑着了!”

我说:“等我去杀死他。”

呀哈哈:“你忘了?你没有武器,只有盾牌啊,怎么可能杀得死他!”

我说:“盖农!”

盖农随之一颤。

我说:“我来杀你了!”

盖农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地面都跟着一起震动。

我终于爬到盖农的身前。

举起盾牌。

我说:“这一剑,你必死无疑。”

我用盾牌的边缘做刀,轻轻地斩下去。

盖农发出一阵长久的哀鸣。

他死了。

 

 

事后。

呀哈哈不可思议地问:“你是怎么杀死盖农的?”

我说:“没人能杀死盖农。”

呀哈哈:“什么意思?”

我说:“只有盖农才能杀死盖农。”

呀哈哈皱起小小的眉头。

我说:“其实是你给了我启发。你说,越是难过,越是要呀哈哈地笑,因为难过时最需要的就是快乐。”

“我最缺的就是勇气,所以我必须得找到勇气之泉。”

“那么,盖农呢?”

呀哈哈:“他,他找到了勇气之泉!”

“为什么呢?”

呀哈哈恍然大悟:“因为他缺乏力量!”

我笑:“是。因为盖农格外弱小,所以他才需要费劲千辛万苦,去寻找一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泉水。”

“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你觉得,他得有多弱小,才能给他留下这么深的阴影,以至于成年后还要去找力量之泉、甚至还要每年都吃掉一个最强的勇者?”

呀哈哈:“我懂了!所以你用准备好的盾牌,营造出你完全无敌的情形,其实只是唤醒了他童年时的恐惧!”

我说:“是的。还记得你给我采集的生命榴莲吗?好几次我都快顶不住了,全是靠着偷偷吃的这几口,才硬是顶了下来。”

“你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

 

 

呀哈哈说着说着,忽然流出眼泪。

他:“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特别害怕。”

我:“你不相信我吗?”

他:“我相信你。可我还是很害怕。我这辈子就你一个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我:“你当然不会失去我。我现在就在你面前啊。”

呀哈哈指了指森林深处,委屈巴巴地说:“外面都是人。他们说你是海拉鲁的救星,一定要把你供起来。我想,你要是去了,一定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他越想越难过。

他说:“虽然我是很不想你离开啦。不过你是英雄,你就该得到荣誉、得到财富。如果你想现在就去的话,我也还是会替你开心的呜呜呜。”

我看了看那个方向。

确实有很多人影。

我揉了揉呀哈哈的小肉脸。

“呀哈哈!别哭!记得吗,越是难过,反而越得哈哈笑!”

呀哈哈哭得更大声了。

 

 

“呀哈哈。”

我说。

“呀哈哈。”

他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

他说:“要和我分开了,你一定也很难过吧。要不然,要不然你怎么连着说了两声呀哈哈。”

我抓起他小小的手。

“并不是哦。”

呀哈哈用他小小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我。

“盖农需要力量,所以他才偷走了力量之泉。”

“我需要呀哈哈,所以才呼喊你的名字。”

呀哈哈先是愣了片刻。

听懂我的意思后,眼睛里忽然绽放出光芒。

下垂的嘴角也终于上扬起来。

他一笑。

仿佛整座森林都变得鲜艳起来。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有话要说?”

他凑到我的耳边,咬着我的耳朵,大声地笑着说。

“第一万零一次告诉你!我他妈不叫呀哈哈!”

 

 

 

 

完。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想怎么叫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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