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哈斯卡

闭关修行

《噩梦》

她出生在农村。


平时没什么娱乐爱好,就是爱看电影。


农闲的时候,她总去镇里看露天电影,武打的,爱情的,什么类型的她都看。


农忙的时候,她得帮家里干农活,干完之后,再忙里偷闲跑去看电影。


有一天吃饭。


爸妈在聊以后孩子上什么大学。


她说:“等我考上大学,我要学表演系,我要拍电影。”


妈妈听了,指向屋外:“这几年收成越来越不好,你呀,还是多帮帮家里吧,不然你弟到时候上大学,都没学费了。”


她:“我不用家里的钱。考上大学之后,我可以自己去打工挣学费。”


爸爸放下酒瓶,给了她一巴掌:“给你脸了是吧?挣学费?先把你弟的学费挣够了,再跟我说大学的事。”


她没说话。


捂着火辣辣的脸,跑回屋子。


关上门。


屋子里陷入黑暗。


只有门缝中泄出微光。


她不甘心。


把耳朵贴在门上。


平时她对弟弟很好的,有什么零食都让着,过年压岁钱都匀给弟弟一半,村子里有其他小孩欺负弟弟,她更是拿着扫把替弟弟讨公道。


所以。


她想听听看弟弟是怎么维护姐姐的。


弟弟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别打姐姐呀。”


她欣慰地笑笑。


这世上还是有人心疼自己的。


弟弟的后半句又从门缝传进来。


“把她打坏了,那庄稼谁割啊?我还要读书呢,可没工夫。”


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


她想。


难怪我对弟弟这么好。


他却从未对我说过一次谢谢。


妈妈说:“哎呀我的宝贝,妈妈怎么会舍得让你去干这种累活啊,你是咱家未来的顶梁柱,你要好好学习才是。”


弟弟笑了。


爸妈也都笑了。


只有她在屋里偷偷抹眼泪。


这天之后。


她开始偷偷攒钱。


她才13岁。


唯一能挣钱的方式就是捡破烂,卖给收破烂的。


那些电影散场后,被观众留在原地的塑料瓶,就是她的目标,还有那些旧报纸、拆了一半的纸箱,她也会默默地捡走。


攒钱很辛苦。


大夏天的,同龄人放了学,都能买上一根冰棍,美滋滋地吃着,可她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从前是爸妈不允许,总说“咱家什么条件啊?你还敢吃冰棍?”。


现在是舍不得。


她不忍心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几天的钱,就这样拿去买一根吃完就没了的冰棍。


这些钱不只是钱。


更是她的未来。


她已经做好了规划,等她初中毕业,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要再去问一遍爸妈的意见,如果他们还是不同意,那她就要用这笔攒了两年半的钱离家出走了。


所以一分都不能花。


她只能咬咬牙,擦擦汗,强迫自己不去看别人手里的冰棍。


有一回。


她在镇上捡垃圾。


恰巧碰见了她喜欢的男生。


是学长,高她一届,是校篮球队的,个子很高,三分球投中后的笑容特别阳光。


一看到他,她就赶紧低下头。


可还是被认出来了。


学长:“你是……”


她夺路而逃:“你认错了。”


学长抓住她的手:“我没认错。我们打球的时候,你总在旁边看,是你没错吧?”


学长的手很有力。


她有点挣脱不开。


学长又朝另一个方向说:“喂,你过来看啊,这不咱学校那谁嘛!”


另一个男生走过来:“干嘛呢这是?”


她又一次试图挣脱。


学长笑了:“捡垃圾呗。想不到你喜欢的学妹,天天捡别人不要的东西,这么勤俭持家啊。”


他阴阳怪气地重读了“勤俭持家”这四个字。


她觉得学长好陌生。


这个幸灾乐祸、瞧不起人的笑,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好凉。


那天。


她被喜欢的男孩子抓住了手。


如果是发生在另一个场景,比如满是萤火虫的草丛,她大概会兴奋地一夜睡不着。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难过得一夜没睡着。


再后来。


她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


再也不去喜欢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等到快毕业时,她果然攒够了钱。


她把最后一笔钱攥在手里,兴奋地跑回家。


弟弟正在吃棒棒糖。


难得的,他主动分给了她一根。


她笑着接过,心想,弟弟还是长大了。


回到屋子里。


打开木箱。


翻开堆叠在一起的内衣。


最深处就是她藏钱的地方。


她把刚挣到的钱放进去。


用内衣盖好。


盖上木箱。


等拍完毕业照那天,就有底气去问爸妈到底能不能让自己上学了。


忽然她觉得不对。


打开箱子,翻开内衣,取出钱,厚厚一沓拿在手里,最上面是花花绿绿的。


中间却是大块的白色。


她一口咬碎了棒棒糖。


眼泪滚了出来。


她冲出去,指着弟弟的鼻子问:“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钱?我的钱怎么变白纸了?!!”


弟弟含着棒棒糖,也不敢说话,只能往后躲。


她气疯了。


她说:“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攒了三年,攒了好几百天,才攒出来的钱?我平时连冰棍都舍不得吃一根!”


她从墙角拿过扫把。


她冲过去把弟弟按在板凳上打。


她说:“翻你姐的内衣,偷你姐的钱,你胆子可真大啊!”


弟弟放声大哭。


妈妈先听到了哭声,赶过来一把抢走扫把,把弟弟护在身后,然后质问她:“你疯了?干嘛打弟弟?!把弟弟打坏了怎么办!”


她说:“他偷我的钱。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道理是你没教他吗?”


妈妈:“偷……是我拿的钱,怎么了?”


她:“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惯着他是吧。”


爸爸也过来了。


他说:“我也拿了。女儿的钱,我这个当爹的还不能拿?”


她说:“好。好。好。”


她说:“这钱我不要了。”


她把手里的纸片一股脑全都摔在地上。


她:“我只有一件事。我想考大学。考表演系。”


妈妈趴下去,在一堆白纸中捡钱。


爸爸说:“不可能。咱家没钱供第二个人上大学。”


她站在原地。


看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妈妈:“你去哪?一会要吃晚饭了。”


爸爸:“你别管她。”


然后又朝着门外喊。


“你有本事就别回来!跟你的电影去过一辈子吧!”


夜幕降临。


她孤身去镇上看电影。


看着看着,忍不住落泪。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注意到她,温柔地问她哭什么。


她说:“我以后想拍电影。可是我爸妈不让。”


男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太巧了。我刚好就是导演,最近正在拍一部打戏,缺个十几岁的年轻女演员,要不你来试试?”


她眼里绽放出光。


男人:“对了,你满十四岁了吧?”


她点头。


男人带她吃了晚饭:面条,加两个肉包子。


她狼吞虎咽。


男人带她去宾馆,开了双床房。


她倒头就睡。


半夜。


下体传来撕裂感。


她猛地惊醒,发现这个所谓的导演,正赤裸着身体,压在自己的身上。


她想呼救,却被捂住嘴巴。


导演:“你还小。等你大了,就能接受潜规则了。”


她流了好多血。


三分钟后。


导演翻身去了另一个床上睡觉。


她在黑暗中默默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望着月亮,心想,潜规则就潜规则吧,只要能拍电影,只要能逃离这个鬼地方就好。


一转头。


看到月色洒在桌上。


导演的包里,放了一叠证件。


有导演证,有记者证,有翻译证,还有各种各样她没见过的职业。


她终于反应过来。


床上睡着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导演,他只是一个骗子。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哭也哭不出来。


只觉得胸口很闷。


她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逃不出五指山,也根本就见不到真经。


她爬上宾馆的天台。


静坐一夜。


天空即将破晓的时候。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天台边缘,纵身跃下。


她变成了一抹红。


死后。


她的怨气久久不散。


她成了怨鬼。


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


她只能附身在她生前最爱的影碟中。


每当有人去镇上的音像店里借恐怖电影,她就会钻入碟片中。


看完恐怖电影后的人,精神力是最薄弱的,她总是在这时趁虚而入,让他们做整夜的噩梦。


在梦里。


她把自己曾经受过的痛苦,一股脑地发泄给这些人,让他们在身心上都饱受折磨,却又始终无法醒来。


即便睁开双眼,也只会发现自己被鬼压床了,动弹不得。


她要让所有人都尝尝“无法战胜的绝望”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报复。


日子久了。


大家都说,这家音像店的恐怖电影很邪门,谁看谁做噩梦。


渐渐的也就没人看了。


直到有一天。


一个神棍来了。


他说要给老板去去邪气。


烧了香,贴了纸,摆了阵。


神棍伸手。


老板没立马给钱:“这……就行了?”


神棍:“废话。祈灵香、驱魔纸加上我特制的阵法,手到擒来。”


老板:“我不信。除非你也看完这部电影。”


神棍只能当场把恐怖电影看完。


老板:“谢谢啊。”


她心里也在说:“谢谢啊。让我有机会再次遇见他。”


神棍不是别人。


正是她多年未见的弟弟。


她潜入弟弟的梦里。


发现弟弟没考上大学。


他甚至高中就辍学了。


跟一帮子流里流气的同学混在一起,天天打牌打麻将,脾气越来越坏。


有一天晚上,赌瘾上来了,找妈妈要钱去打麻将,妈妈找了半天才找出来十几块钱。


他就要去翻压箱底的钱。


妈妈拦着不让,说那是给你以后上大学的钱,知识能改变咱家的命运。


他一脚踹开了妈妈。


自己从箱子里把钱拿了出来。


然后三天就输了个精光。


他不敢回家。


也不敢回学校。


就在外面跟着一帮狐朋狗友混日子。


做神棍、替人驱鬼治病,也是他的一项业务。


她浏览完弟弟的回忆。


恨得咬牙切齿。


她要报复。


她编造了一个梦境。


在这个梦里。


弟弟身份调转了。


他成了姐姐。


他要感受她十几年来受过的所有委屈,他要忍受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公,他要在屡次看到希望后,又接着坠入绝望。


他无数次想要从噩梦中逃离。


可他即便是睁开眼,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弟弟流下了眼泪。


但她知道。


这并不是忏悔。


天亮后。


神棍疯了。


他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走着,眼睛里空无一物。


几天之后。


爸妈根据消息找到了他。


他们和他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她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报复成功而开心。


可她没有。


她的心里只有说不清的落寞。


是啊。


就算报复成功。


她失去的东西也回不来了。


她没法再变回那个十五岁的、活蹦乱跳的小女孩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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