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1.
“巨龙需要一名新的仆从。”
村长宣布完此事，像往常一样，又举行了一次抽签仪式。
全场沉默。
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的仆从，其实就是祭品。
谁被选中，谁就会死。
村长咳嗽一声，宣读抽签结果。
我没听清他念的是谁的名字。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下一秒。
我听到周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
他们的视线缓缓转动，一个，又一个，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我的身上。
背后一阵发凉。
我，被抽中了。
2.
哥哥安慰：“你这么瘦，干巴巴的，都是骨头，巨龙肯定不爱吃你。”
我沉默。
哥哥仍不遗余力地安慰我：“要吃也该吃我这种肥瘦相间的，喷口火，再撒点孜然，香死个人咯！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出话。
哥哥渐渐也说不出话了。
气氛压抑。
他最后拍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说：“好好活着。”
我情绪失控，一下打开他的手：“你说的倒是轻松！你告诉我啊，我怎么做才能好好活着！”
哥哥的眼睛里闪烁着烛光。
3.
第二天。
我万念俱灰。
告诉村长：“我做好准备了。”
村长却反问：“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哥已经代替你去了啊。”
村长一步步走远。
留我定在原地。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昨晚的场景。
原来哥哥说让我好好活着，是因为他早就做了替我牺牲的决定。
我真是个傻子。
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竟然还冲他大吼大叫。
那一刻，我一定伤透了他的心。
4.
痛哭了一整夜后。
我决定和哥哥一起去死。
打听清了巨龙巢穴的位置，随便带了点干粮，就朝着那个方向，风餐露宿，昼夜赶路。
有天夜里，我着了凉，第二天又急着赶路，体力不支，眼前一黑，累晕在路边。
醒来后。
已在一处好心人家里。
好心人是个身高两米的猛男，自称莱茵哈特，曾服役于皇家骑士团。
猛男说他退役后，平日里最见不得我这种可怜小孩。
我说：“多谢救命之恩。可惜，我这条命要还给我的哥哥，没法报答您了。”
猛男坐在床边：“还给哥哥？”
我一五一十地和他说清了来龙去脉。
猛男猛地站起：“放屁。我救了你，你的命就归我了。不准你以后再提你的哥哥了。”
我躺在床上，疲惫地点点头。
一闭眼，又沉沉睡去。
5.
养好身体后。
猛男告诉我，我和哥哥之所以受欺负，全是因为不够强大。
我说：“强有什么用？我是抽签抽中的，只是运气不好。”
猛男笑：“你以为抽签就是公平？前几天我派人去你的村子查了垃圾堆，你猜，发现了什么？”
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女孩。
她一身利落的短衣，一头精神的短发，年纪尚小，却显得成人一般英姿飒爽。
她取出当天抽签用的纸条，摊开在我的面前。
其中竟有一半，是我和哥哥的名字，另一半，则是村里一对孤儿寡母的名字。
我沉默了。
她说：“所以师父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世间的道理就是弱者受欺负，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公平。”
她朝我眨眨眼。
“我叫小白。目前是莱茵哈特的首席弟子，正在努力成为一名强者。你，要不要也加入？”
6.
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猛男的弟子。
等待我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剑术练习，而是日复一日的砍柴生火，打水洗衣。
夏天倒还好。
冬天就苦了。
木柴除了要用来做饭，还要用来取暖，需求量陡增，天天砍柴，虎口都快被震裂开。
而冰冷的河水，想洗干净一个人的衣服都困难，又何况是三个人的衣服？
我的手很快就生了冻疮。
我和小白抱怨道：“师姐，师父怎么这么狠心，我才15岁，就要我干这么多重活。”
小白：“我才14岁，不还是被师父使唤来使唤去的？没让你一来就练剑，你就知足吧。”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
小白：“怪不得什么？”
我：“怪不得你想成为我的师妹！是因为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干活！”
小白：“师妹？叫师姐！”
我：“你年纪比我小。”
小白：“可我先入门的。”
我：“那我不管，师妹，师妹！”
小白气得直叉腰，骂骂咧咧，又拿我没办法。
7.
直到我18岁那年，师父才正式教我练剑。
我问：“会不会太晚了？”
师父：“我28岁才加入的皇家骑士团，最后还不是成为了光荣的团长？如果不打好基础，急于求成，反倒是害了自己。”
我：“打好基础……我懂了！原来师父您让我每天砍柴洗衣，其实是为了锻炼我的身体！”
师父：“嗯？还有这种事？”
我：……？
师父：“啊，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总之你现在已经做好了准备，是时候宣誓了。”
我：“宣誓？”
师父：“想要学习我独创的狮心剑法，就必须以生命起誓，绝不恃强凌弱，剑锋只朝向更强者。”
我闭上眼。
以生命发誓。
师父又说：“还得再发个誓。”
我：“这么麻烦？”
师父：“哼！你想学不想嘛！”
我只好又发誓，说自己永远与狮心门共同进退，只会战死，绝不苟活。
师父这才放了心。
从那以后，每天我都要练上八个小时的剑术。
另外每天还要做100个俯卧撑、100个卷腹、100个深蹲。
……现在才正式开始锻炼肌肉，所以之前的砍柴洗衣根本就是单纯打杂吧！
8.
练剑之余，我常和小白聊天。
有一次。
我问她：“你不是首席大弟子吗？怎么从来没见你练过剑？”
她：“他才舍不得教我呢。”
我：“为什么？”
她：“如果你将来有一个女儿，你会让你的女儿去习武练剑，杀怪屠龙，还是让她安稳长大，相夫教子？”
我认真想了想，说：“那当然是习武练剑啊！拜托！习武之人超帅的！”
她：……
我：“等等。所以说……你是师父的女儿？！”
她：“……不然呢。”
我：“我一直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他捡回来的呢哈哈。”
眨了眨眼。
我悄声说：“师妹，你过来。”
“叫师姐。”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是不情愿地过来了。
我说：“既然咱爸不教你，那等我学会了，我直接来教你，不就好了？”
小白眼前一亮：“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
忽而又变脸。
她叉着腰，道：“是咱师父，不是咱爸！”
9.
6年后。
我24岁。
狮心剑法大成。
小白说我平日里像猫，温吞，柔软，拔剑出鞘的那一刻，又像极了雄狮，坚毅，睥睨万物。
师父说：“是时候了。该去复仇了。”
我问：“复仇？咱还有仇人？”
师父：“害死我妻子的，害死你哥哥的，就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我：“不是说不能提哥哥吗……等等。”
我的心跳加速。
我：“师父，你是说……咱们要去向巨龙复仇？”
师父点头。
我问：“是传闻中刀剑不能穿透龙鳞、张口就是硫磺火焰、杀人不眨眼的……巨龙？”
师父点头。
他说：“练剑的时候，内心要纯粹，不能被复仇的愤怒裹挟。所以我一直不让你提哥哥。现在你剑法大成，时机成熟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躁动。
压住那头渐渐苏醒的雄狮。
沉声问道：“什么时候？”
师父：“就在今天。”
10.
临行前。
师父要下厨。
我和小白就出去打柴。
剑出鞘。
木头随即掉落在地。
小白为我的剑法叫好。
她说：“如果这棵树是恶龙的头颅，你大概也能轻易地斩落吧？”
我自负道：“不在话下。”
小白：“真好啊。可惜，我学艺不精，没法跟你一起去屠龙。”
我挠了挠头：“赖我。都赖我，虽然学得好，但教得差，不然把你培养成剑术大师，我们就能一起深入龙巢，一起把那狗日的恶龙脑袋给砍下来。”
小白：“那我还要拔下它的逆鳞，听说龙的逆鳞是它全身最硬的鳞片，能打造成全世界最好的首饰。”
我接着畅想道：“那之后，我们功成名就，成为王国的传奇，所有人都拥戴我们，到时候，咱爸的两个目标就都能实现啦！”
小白低着头，浅浅地笑。
橘红色的夕阳映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她没有反驳“咱爸”的说法，笑着问：“什么两个目标？”
我暗喜，说：“对我的目标是成为强者，对你的目标是相夫教子，你忘了？”
她先是温柔的笑。
接着又落寞起来。
她沉默一阵，说：“我们该回去了。”
那时，我没能注意到她的小情绪，只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沿路返回，甚至有种自己已是屠龙归来、衣锦还乡的错觉。
远处。
一缕炊烟高高飘起。
看来师父等不及我们的柴火，已经先行开火了。
11.
出发那天。
我收拾行囊，准备动身。
临行前，小白好像有话对我说。
我说：“别担心我了。我一定能光荣凯旋。”
小白攥紧手心，什么也没说，把亲手缝的护身符给了我。
布制的小符，上面纹着我的姓，她的名。
我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心照不宣地冲她点头。
我敢立回来娶你的flag，只说：“等我回来。”
她低垂着目光，说：“我等你回来。”
12.
我独自一人，踏上征程。
前路险恶。
我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又杀了无数只怪物，把剑刃都砍钝了，才终于来到山脚下。
抬头望去。
云雾缭绕。
巨龙就沉睡在山巅。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去和巨龙决一死战。
背后却突然传来小白的声音。
“等等！”
她气喘吁吁地跑来。
我又惊又喜，问：“你怎么来了？”
她喘着气，说：“别去！我爸是在利用你！”
我问：“师父利用我？”
小白艰难地说：“是。我爸在利用你。我也曾经想过利用你。”
我说：“我不信。”
小白：“你就从来没想过吗？你学会了狮心剑法后，能够独自屠龙，难道我爸他做不到吗？他为什么要训练你？”
我：“我从来没想过。可是……为什么要利用我呢？”
小白平复了呼吸，看向我：“因为，杀死恶龙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恶龙。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诅咒。”
我：“你爸不想在复仇之后变成恶龙，所以救下了我，指引我去屠龙，好让我来代他承受诅咒？”
小白点头。
我问：“所以那时，你问我，愿不愿意加入狮心门，也是在利用我？”
小白艰难地点头：“可是……那是……当初的我。现在我，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哪怕不替妈妈复仇了，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说：“谢谢你的坦诚。”
我告诉她：“勇者变恶龙这种传言，我早就听闻了。我并不相信。另外，巨龙吃掉了我的哥哥，就算不替你复仇，我也得替我的哥哥复仇。”
小白恳求道：“你不要去，好不好？我们回家，好吗？”
我拔出钝剑，告诉她：“我会和你一起回家的。你在这等我。”
“天亮之后，我如果没从山上下来，要么是我死了，要么是我变成恶龙了，那时……你就一个人回去吧。”
13.
遍地尸骨。
我踩着前辈们的身体，一步步穿进了龙巢。
出乎意料的，里面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盘踞着一条穷凶极恶的巨龙。
宽敞的壁穴里，只有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正拿着掸子给石壁除灰。
看上去似乎真是一个仆从。
他回过头，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我：“你来做客，经过允许了吗？”
我忙问：“你见过我哥吗？长得……我忘记他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高高胖胖的，大概是九年前过来的。”
他仍旧眯着眼：“哦。记得。肥瘦相间，撒了点孜然，很好吃。”
我怒从心头起：“那条恶龙当真吃了我哥？”
他重复了一遍：“那条恶龙？”
他缓缓睁开眼，露出其中闪闪发亮的金瞳，下一秒，黑色的鳞片从他白皙的皮肤底下钻出，很快便覆盖了他的全身。
我吓得倒退了两步，撞在墙上。
此时。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龙的模样。
恶龙张开血盆大口，朝我喷了一口火，问：“是这条恶龙吗？”
我二话不说，拔出宝剑，当即扑了上去。
恶龙诧异：“你不怕火？”
我狞笑：“我用冷水洗了十年的衣服，满手都是冻疮，你越喷火我越舒服！”
恶龙又用利爪向我攻击。
我反手两剑就把它的指尖削断。
恶龙更诧异：“你连我的利爪都不怕？”
我跳起来，一剑往他的胸口出劈去：“我砍了十年的柴，世间万物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形状不同的柴火罢了！”
那一刻。
我飞在半空。
忍不住地想，十年时光，竟如此之快。
这一剑下去，我就能结果了这条恶龙的命。
往日的仇恨、恩怨，都将随着恶龙的倒地而烟消云散了。
当。
一声脆响。
剑刃劈在龙鳞上，未能造成半点伤害。
这次轮到我诧异了。
我：“你不怕宝剑？”
恶龙：“说实话，有点怕。但你用卷刃的剑来砍我，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龙了？”
我沉默。
恶龙也沉默。
他变回了人类形态：“既然我们都伤不了彼此，干脆各退一步，就当无事发生过。”
我说：“你等着。我去找块磨刀石，等我把剑磨锋利了再来收拾你。”
恶龙打了个哈欠：“随你吧。毕竟你不懂龙鳞的硬度。再锋利的武器，也不可能穿透龙鳞伤害到我。”
14.
磨刀期间。
恶龙一直碎碎念个不停。
他说他也不是故意的，他点名要祭品，纯属是生理需求。
磨刀石顿了一下。
他解释说，想要维持人类形态，就必须吃人，他本不是故意伤害人类。
就像人吃鸡肉、猪肉一样。
我冷眼旁观，心想，你尽管狡辩，等我磨好了剑，就来杀你。
恶龙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什么去年的祭品太瘦，干巴巴的，没肉不好吃，什么前面的也不行，老的都掉渣了，难吃得要死。
还是九年前那个肥瘦相间的最好吃。
还敢提我哥哥。
我二话不说，抽剑就向他的心脏出刺去。
当的一声。
又被皮肤底下的龙鳞挡住。
恶龙打哈欠：“洗洗睡吧。”
我不甘心。
他干脆站在原地，任由我攻击。
可纵使我把狮心剑法全都施展了出来，也仍旧不能伤他分毫。
15.
这次轮到我絮絮叨叨了。
他眯着眼，趴在地上睡觉。
我就在一旁回忆过去。
我说：“哥，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偷了村长家的羽毛笔，想替你给女孩子写情书，结果写到一半，被村长发现了，我本以为自己要挨打，没想到你替我出头，扛下了罪名，挨了那顿打。”
我说：“哥，还有好多次，咱爸妈走之后，还有好多好多次，我闯了祸，最后都是你替我摆平的。”
“我说：哥，你说我那时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如果我像你一样稳重，村长也就不会盯上我们一家，你也就不会牺牲了吧。”
说着说着。
潸然泪下。
我也注意到，恶龙的人类皮肤下，龙鳞似乎张开了一些。
是我的故事打动了他？
或许恶龙坚硬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这时，我忽然想起，小白告诉过我，杀死恶龙的勇者，是会变成恶龙的。
那么……
反过来说……
恶龙不也曾经是勇者？！
这就是突破口！
既然他曾经是勇者，那他或多或少保留了些身为人类时的记忆、良知。
只要我能引诱他回忆过去，让他放松警惕，哪怕只放松一瞬间，我也有信心。
我的剑法只需要这一瞬间，就足够了结他。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我开始尝试。
先从勇者聊起，我说现在的勇者都称不上是勇者，没有一个是真正拥有勇气的，只有曾经那些敢于屠龙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恶龙不为所动。
看来他已完全抛弃了曾经作为勇者的尊严。
我又聊起亲人，我说父爱如山，我说母爱伟大，我说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唯利是图，只有血浓于水的亲人才会真正对你好。
恶龙不为所动。
看来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亲人是谁。
我绞尽脑汁，都没能让他的鳞片张口。
眼见巢穴外天空已经泛起白色，与小白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而我仍在浪费时间，不禁气得咬牙。
“小白，对不起，我辜负你了。原本说好，屠龙后就回去娶你，看来现在是做不到了。”
沉睡中的恶龙，忽然动了一下。
我赶紧说：“辜负你了！”
恶龙没反应。
我又说：“回去就娶你！”
恶龙的指尖又动了一下。
原来关键词是这个。
我顺着又编了好多瞎话，什么如果娶了你，我一定对你好，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受任何欺负，还要和你生十个大胖小子之类的。
恶龙在梦中笑了，淌出清澈的眼泪。
一定是个美梦。
此时，他的鳞片终于完全展开来，把跳动的心脏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面前。
就是这一瞬间。
只要这一瞬间就够了。
我没有任何手软。
手起，刀落。
炽热的龙血喷洒出来，他的身体随之变回了庞大的巨龙形态。
直到死去，恶龙都还在做着那个美梦，没有醒过来。
我握着剑，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这一切。
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我把这头肆意妄为的恶龙杀掉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金银财宝被掠夺，再也不会有人被迫抽签送死了。
16.
我转过头，准备下山去找小白。
她就在我洞口。
我惊喜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捂嘴笑，眼里满是泪水：“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我说：“我做到了。因为我找到了巨龙的弱点——烟火。”
小白朝我扑过来，紧紧抱着我。
我替她擦去眼泪：“你看，我还是我，我没有变成恶龙。传言是假的。”
她仍抿着嘴。
我问：“你哭什么？”
她说：“传言是假的。那你说你要娶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挠头：“你……你都听到啦？”
她：“天亮了，我看你还没下山，就忍不住来找你。刚到门口，就听到你说你要娶我……还说要和我生十个大胖小子。”
她脸红到脖子根。
我咳嗽。
哪里敢和她说都是我瞎编的。
干脆全盘承认了。
“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我想和你的关系，不仅仅是师兄师妹，而是更进一步。”
小白：“打断一下，是师弟师姐，谢谢。”
“可我一直没有时机说出口，更没有合适的理由。我一个没父母没手足的孤儿，要怎么才能和你并肩站到一起呢？如今，我已是屠龙勇士，我将会获得这个王国的至高荣耀，迎娶我的师姐总算是门当户对了。”
小白：“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啊，傻子。”
我嘿嘿傻笑。
17.
路上。
我们本以为能看到一缕炊烟高高飘起，师傅肯定会提前做好了饭菜，等待我们的凯旋。
但是天空中什么都没有。
我安慰道，咱爸肯定是在门口，等着我们回去砍柴呢，别让他等着急了，咱快点回去吧。
回去之后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只剩一地狼籍。
明显有打斗的痕迹。
有人说师父是被皇家骑士团抓走的。
我和小白一路进了王城，以屠龙勇士的身份面见了国王，才终于搞清来龙去脉。
师父曾是骑士团的团长，国王给他拨款，让他训练士兵，掌握屠龙剑法。
但他竟然卷款私逃了。
直到几年前，国王才找到他的潜藏地点。
国王说，本来当时就该把他抓回来的，只是听说，他正在把一个少年训练成屠龙勇士，因此才没有立刻追究。
如今屠龙大业已成，自然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听完后，我感慨道：“世事都要讲公平公正。既然我师父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那么就理应受到惩罚，即便他是屠龙勇士的师父也不该成为例外。”
国王明显愣了一下。
他身旁的大臣赶紧接话：“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身为尊贵的屠龙勇士，自然是享受人民百姓的拥戴，这一点，即便是国王也不能否认。”
国王点头。
大臣推了推圆框眼镜：“人民不愿看到屠龙勇士的师父锒铛入狱，我们不愿让人民失望，所以，我有个折衷的办法。”
我心想。
这就是师父当年说的“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公平”吧？
大臣摊开法典。
找了半天，最后又合上法典，给出一个办法：让我交钱，替师父还清那笔钱。
我：“多少钱？”
国王比了个数字。
我吓得腿软：“我哪有那么多钱！”
大臣连忙接话：“巨龙自古以来都有着收集财宝的习性，你杀死的那头也不例外。”
我：“可我杀他的时候，没看到一分钱啊。”
大臣急道：“那你就去找啊。巨龙的巢穴，一定是有宝藏的，你去把宝藏带回来，我们就放了你岳父。”
我终于反应过来。
哦。
闹了这么一出，结果还是为了钱啊。
18.
和小白解释清楚后。
我又一次踏上了征程。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跟随着一队护卫。
国王说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
其实我明白，他们只是来监督我，防止我私藏巨龙财物。
路上，经过曾经生活的村子。
我下了马。
披着一身寒光冷冽的铁衣，回到熟悉的家中。
家具不知被谁偷走了，什么都不剩下。
家里没有丝毫生气，早已破败不堪。
村长毕恭毕敬地跪在我的脚边，亲吻我的靴子，说：“欢迎勇者大人莅临本村。”
我问他：“那个寡妇，和她的儿子在哪？带我去见他们。”
村长把头低得更深了：“他们……在几年前就死了。”
我握紧拳头：“是死了，还是被你抽签抽中了？”
村长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勇者大人，难道抽签抽中的是一家三口，抽中的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就会更好一些吗？”
我答不上来。
只觉得胸中烦闷无比。
匆匆离开此地。
19.
路上。
小白和我讨论结婚后，我们要去哪座城市生活，又该买什么样的房子。
我说不管怎样，一定得买大点的。
她问为什么。
我说，只有大房子才能装得下十个大胖小子。
她就红着脸，捂嘴笑。
快马加鞭之下。
我们只用了一天，就回到了龙巢。
巨龙的尸体还没发臭。
国王派来的人让我看守着尸体，以免巨龙复活，而他们则负责寻找秘密宝库。
一下午过去。
有人惊呼：“终于找到了！”
在洞穴深处，就藏着一个巨大的宝库，里面装满了巨龙用几个世纪掠夺来的宝物。
他们一箱又一箱地往外抬出宝藏。
金光灿灿，甚是晃眼。
我忍不住问：“我身为屠龙勇士……就没有一点奖励？”
随行的大臣笑道：“有，当然有。不过，你的奖励，也一并算到保释金里去了。”
我怒目而视。
大臣笑笑，退到士兵团背后。
意思很明显。
这是国王的指示，除非我想和整个王国作对，否则就乖乖认命。
我左右气不过，拉着小白，去到角落，和她诉说这不公的一切。
她调侃道：“看来我们的大英雄，还是不够强大啊。”
我咬牙切齿：“如果我们没有钱，又该怎么买下那栋超大的房子呢？”
小白摸着我的头，说：“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当然有。
我默不作声。
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20.
深夜。
我趁着看守打瞌睡放松警惕，悄悄撬开了巨龙的宝箱，从中偷出了一大把金币。
不会有人注意到，偌大的宝箱里少了多少枚金币。
我又如法炮制，也偷走了其他宝箱里的宝贝。
偷着偷着。
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的手背上……怎么有黑色的斑点？
把金币藏进怀中，我借着依稀的月光，辨认着手背上的斑点。
色泽漆黑，触感坚硬。
很眼熟。
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这些黑色的斑点爬满了我的两条手臂，并且越长越大。
我正想去喊醒熟睡的小白，告诉她我好像生病了。
可忽然间。
我意识到这是什么怪东西了。
之所以我觉得眼熟，是因为，我曾经在人类形态的巨龙皮肤上，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换言之。
这是龙鳞。
我的皮肤底下，开始长龙鳞了。
传说果然应验了，杀死恶龙的勇者，终会变成恶龙。
我看着熟睡中的小白，觉得心中只剩绝望。
上天竟要如此捉弄我们。
低头亲吻她的嘴唇。
她的双唇立马就被龙鳞割破出血。
看着那抹血痕。
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留在她的身边了，只能趁着夜色，默默离开。
临走又舍不得，想最后再摸摸她的脸蛋。
可怕龙爪伤到她，只能把悬在空中的手掌，捏握成拳，收了回来。
夜色深沉。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
也离开了这片土地。
21.
后来啊。
后来，我成为了世间的最强者。
我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巨龙。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我的对手。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可以轻易地令一个王国覆灭，也可以随意掠夺我喜欢的宝物。
没有人敢对我说不。
我终于成为了师父口中“有资格谈论公平”的强者。
但遗憾的是，当初陪我一起听这句话的人，却不在身边了。
再后来啊。
再后来，我也逐渐领悟了，那份诅咒到底是什么。
杀死恶龙的勇者，并不会变成恶龙。
只有当勇者觊觎恶龙的宝藏时，他才会真正变成恶龙。
可这世间没有哪个勇者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
所以每个勇者最后都变成了恶龙。
在外人看来，这份诅咒自然就是“屠龙勇者终成恶龙”。
后来的后来。
我渐渐丢失了作为人类时的记忆。
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更不记得自己的生命中有哪些重要的人。
我只是凭借巨龙的本能，去掠夺那些亮闪闪的金银财宝。
我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龙。
22.
很多年后。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走进我的巢穴。
她穿着利落的短衣，扎着精神的短辫。
她一看到我，就说：“你真的变了好多。这么多年里，我也不是没想到过，你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可真正看到你时，我的心里还是很难过。”
我喷火。
她躲过我的攻击，又说：“或许当初认识你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我没有发现路边的人，如果我没有怂恿你拜我爸为师，如果我根本就不曾认识过你……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更好些？”
我挥爪。
她拔剑，轻松地削断我的利爪，接着说：“你离开的这些年，父亲不肯教我，我就反复练习你教过我的招式，剑法如今也已经炉火纯青，不在当年的你之下。”
我的十爪全被她尽数削断。
她说：“如今，我终于找到你，来兑现诺言了。”
她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狮心门的誓言：永远不恃强凌弱，抽刀只向更强者。”
她的眼里露出凶光。
她说：“我来杀你了！”
我展开双翼，盘旋在巢穴中，和她殊死搏斗。
我一掌拍在她的腹部。
她倒着翻滚出去，连吐三口血，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向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挥舞起龙尾，重重地打下去。
她艰难地躲过攻击，又吼道：“你告诉过我！巨龙的弱点是烟火，我花了几十年才明白！烟火其实就是美好记忆的意思！正因为巨龙不食人间烟火，所以身为人类时的美好回忆，才是它的真正弱点！”
我一把抓住她。
紧紧地攥住。
她弱小的身躯在我的手掌心中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她痛苦地吐血。
她没有求饶。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我大喊：“我都七十岁了！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娶我啊！师兄！！”
我松了手。
她摔落在地。
下一秒。
她捡起笔直插在地里的利刃，猛然一跃，转瞬间就跳到我的面前，紧接着，双手用力一送。
利刃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炽热的龙血喷洒而出。
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秀。
染红整个洞穴。
几十年的荒唐时光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终于回忆起，原来我曾经是个人类，我也曾经拥有过喜怒哀乐。
笨重的身体缓缓摔倒。
胸口处的血液溅到我的眼睛里了。
我什么都看不清。
闭上眼。
视线里一片橘红。
我好像看到了灿烂的夕阳。
夕阳下，我扛着一肩的柴火，蹦蹦跳跳地走回家。
身边是永远对我笑的师妹。
而路的尽头，是高高飘起的炊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