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醒
叶小白混在人群中。
远远注视程默的一举一动。
闹市街头，他遇见走丢的小姑娘，小姑娘哭着说刚刚绿灯，拥挤的人流把她和妈妈冲散了。他给小姑娘买了一串棉花糖，和她一起寻找妈妈，问遍路人，一无所获。他回溯时间，回到半小时前，回到小姑娘即将与妈妈走散的时刻，他在斑马线前用身体挡住汹涌的人潮，挨了好一顿骂：“有病吧，绿灯了你倒是走啊，挡什么路啊？”小姑娘回过头，也投来疑惑的眼神：“妈妈，那个叔叔好怪哦。”
叶小白：“你就这么喜欢当英雄？明明回溯时间之后，没有人会记得你。”
夜幕降临，他在回家路上，遇见车祸现场，摩托车的碎片散落一地，车主浑身是血，在一旁昏迷不醒。他回到十分钟前，让司机一路加速，总算在车祸前的一个路口追到车主，苦口婆心地劝雪天路滑，骑摩托要慢点。车主翻个白眼，“装你妈呢，开宾利了不起啊？”，说着，一捏油门就冲了出去。车祸再次发生。
叶小白：“这一次，你要怎么应对呢？”
他回到半分钟前，黑色宾利稳稳停在路口。他推门走下车，对摩托车主说：“我们换辆车开。你的摩托给我，我的宾利归你。给你十秒钟时间考虑。”红灯倒数十秒时，摩托车主不敢相信地坐上了宾利的驾驶座。司机：“不是，程总，那我呢？”他坐在摩托车上，戴好头盔，拍了拍后座：“上来。今天我送你回家。”
叶小白：……
她忽然察觉到一丝酸味。
细嗅之下，并无异常。
哦。
原来是自己的醋坛子打翻了。
她忍不住地去想：
如果，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求回报，一样的义无反顾……那我对你而言，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是什么？
是你逞英雄时的工具？
夜幕下，摩托车尾灯渐行渐远。
深夜。
程默躺在床上。
天地异变。
城市淹没在沙海中，霓虹灯被璀璨星光取代，遍地都是扭曲爬行的食尸鬼。
鹅绒床铺褪为粗糙石板。
程默在高塔中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叶小白那双湛蓝的眼。
他絮絮叨叨地诉说自己的思念，说自己白天做什么都没有兴致，走到哪都会想起你，只有在梦里与你相见才有片刻安心。
叶小白：“嗯嗯。”
程默：“要是我能在现实中认识你就好了。”
叶小白：“嗯嗯。”
话音刚落。
黑夜在瞬间变为白昼。
叶小白坐在窗明几净的高楼办公室里，她的面前，是正襟危坐的程默。
程默面露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叶小白慌张起来。
先前程默已完全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由他自己的潜意识构建的世界，还傻傻地认为申崇市是现实、沙漠是梦……若是他此时察觉到真相，就会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警惕起来的他，绝不会透露出任何秘密。
必须拦住他的猜忌。
不能让他产生任何怀疑。
可是，申崇市与沙漠的变化如此明显，黑夜更是在他的眼前变为白昼，要怎么才能骗过他呢？
一瞬间。
叶小白想起元始皇曾说过的话：他喜欢你，便不会怀疑你。就算你暴露身份，不用你去骗他，他都会自己骗自己。
只能赌一把了。
她当机立断，在程默开口询问之前，倒打一耙，抢先反问：“你找我做什么？”
气势十足。
把程默唬住了。
“我找你做什么……”
挠了挠头。
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桌上摆着的的奖杯，上面模糊的字迹变得渐渐清晰。
“十佳心理医生”。
他恍然醒悟，缓缓开口，艰难地说：“哦，是这样的，叶医生，我……我有个朋友，他最近记性变得差，总是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白天还老是打盹，每次一闭上眼就会反复梦到同一个人……他很苦恼。”
叶小白心虚至极，生怕程默意识到不对劲，却还是强作镇定，毫不客气地训斥：“那你找心理医生有什么用？”
房间安静。
程默大气不敢出。
他偷偷瞄了一眼穿着纯白大褂的叶小白，又低下头，说：“可我……我那个朋友，梦到的人，就是他的心理医生。”
叶小白：……
叶小白：“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你自己吗？”
程默：“哈哈怎么可能，不是我，我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心理医生啊，哈哈哈。”
说完。
他悄悄留意叶小白的表情。
叶小白微微蹙眉：“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不论我的问题是什么，我都希望你永远对我说实话，这样我才能帮助你。”
程默深吸一口气，说：“是。是我。我的记性很差，差到我都不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是什么时候了，但我更没办法忘记你。我总是在梦里遇见你，梦到我们在一个充满怪物的世界里，梦到我们是生死相依的队友……叶医生，你能给我诊断一下吗，我这是什么心理？”
叶小白看着程默真挚的双眼。
她又有些糊涂了。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你喜欢我？
叶小白沉吟片刻。
她很快在脑海中构想出了一个计划。
她要假意与他相爱，让他坠入爱河，让他爱得死心塌地，让他失去全部戒心，让他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最后再让他心甘情愿地坦白自己的一切秘密。
等到尘埃落定后，元始皇也不会对他再有杀心。
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比，大约是三十比一。
元始皇给了三天时间。
也就是说。
她还有将近一百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个计划。
于是她拿起笔。
在诊断书上写字。
龙飞凤舞。
程默看不明白，望向叶小白湛蓝的双眼，问：“叶医生，我的诊断结果是什么？”
叶小白抚案站起，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直视对方。
她说。
“诊断结果是：你喜欢我。”
程默对诊断结果供认不讳。
他问：“叶医生，那我还有得治吗？”
叶小白：“这病，难治。”
话锋一转。
“好在我有特效药。”
酒吧。
驻唱歌手弹着吉他，唱着民谣。
慵懒暧昧的昏暗灯光下，年轻的男男女女低声耳语。
程默问：“这就是你说的的特效药？”
叶小白举起一杯鸡尾酒，浅浅抿了一口，脸上渐渐浮现红晕。
她用略带挑逗的眼神，迷离地注视着程默：“怎么，不行吗？”
她已计划好一切。
等到三两杯酒下肚，程默进入微醺状态，他就会游走在理性与感性的边缘，那时，纵使他有一身的戒心，叶小白也有自信能轻松地拿捏住他。
程默：……
他沉默了一会，说：“可我酒精过敏啊。”
叶小白：……
你你！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
她仔细回忆起沙漠中的记忆片段，的确，哪怕是高塔那夜的庆功宴上，她也没有亲眼见到程默喝酒。
可恶。
失算了。
不过叶小白在瞬间想好了补救方案。
既然你喜欢当英雄，那我就投其所好，让你当一回英雄。
叶小白借口去卫生间，装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花臂纹身猛男，猛男一个踉跄，杯中的酒洒了一身。
她暗暗地想。
来啊。
对我动怒啊。
这样程默才有机会英雄救美。
猛男回头。
一脸横肉。
叶小白已经能想到接下来的剧情了：猛男一把推倒自己，粗声说你他妈没长眼啊，虽然她可以轻松解决掉猛男，但她必须装作自己柔弱无力，这样程默才有挺身而出的机会，他会用时间回溯的能力摆平猛男，接着他会搂着自己温柔地问：你没受伤吧？
那时，纵使他有一身的戒心，叶小白也有自信能轻松地拿捏他。
然而。
猛男竟不燥不怒，温声细语道：“下次小心点哦。”
叶小白：？
这不对吧。
他明显不是什么好人啊！
程默走过来：“不好意思，哥们，为了替她表示歉意……”
他高声道：“今晚全场的消费，我买单！”
所有人都开始欢呼。
酒吧内外充满欢快的气息。
叶小白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你当英雄是爽了。
那我的戏份呢？
接下来的数十天。
她试过在寒冷的夜晚露宿街头，幻想自己被冻得半死，这样程默或许会心疼自己，结果初春的夜晚竟意外的温暖，身穿单衣都不冷。
她试过在醉酒流氓面前走过，期望自己被骚扰，这样程默或许会英雄救美、爱得一发不可收拾，结果流氓喝得酩酊大醉，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计划接连失败。
时间一天天过去。
二人之间的感情没有跌宕起伏，依旧不温不火。
程默还像从前那样，保持着礼貌，保持着克制。
叶小白不明白。
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为了让你爱上我，做了那么多事。
你呢？
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只敢在梦里抱我，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与我坠入爱河呢？
自叶小白记事起，就在练武场长大。
元宇宙里的她只是意识，没有实体，所以不需要进食，更不需要睡眠。
在元始皇的命令下，她日复一日地训练，掌握天下百般兵器，直到最后，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台杀戮机器。
她精通于打打杀杀。
但她并不懂如何才能让一个男生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
第十三天。
清晨。
程默骑摩托车，听春风从耳旁拂过，看路边的恋人嬉笑打闹。
等待红绿灯时。
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忽然从人行横道走了过来，直直地走到程默身旁。
程默以为他是来乞讨的，从钱包里掏出现金：“大爷，马路中间危险，你快回去吧。”
老人站定在斑马线上。
他的身前身后都是已启动引擎的车辆。
绿灯一亮，他随时可能因车辆的视野盲区而被撞倒。
老人面对现金，不为所动。
红灯还剩十秒。
程默心急如焚，干脆把钱包塞给了老人，怕自己的声音被车流声掩盖，又加大了音量：“大爷，您要是觉得不够，一会我再加，您先回路边好吗？”
老人满面皱纹。
朽木般的双眼中，忽然有了光彩。
程默心喜，笑道：“您总算听进去了。”
老人却把钱包丢在一旁。
他缓缓开口。
程默听见了最不可能的几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
老人问的是：“你是怎么回溯时间的？”
这句话宛如一声巨响。
像是尖锐的钢针扎破了圆鼓的气球。
整个申崇市都安静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停步驻足，交头接耳的人们噤若寒蝉。
时间仿佛静止，红灯数字不再跳动，定格在程默的眼前。
程默脸上的笑戛然而止。
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背后满是冷汗。
他说：“没。没这回事啊。”
接着。
时间恢复流动。
红灯转为绿灯。
一辆辆车从他的左右呼啸而过，他也借机仓皇离去。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
老人依旧站在原地，以他无法理解的眼神，远远地直视着自己已经远去的背影……又好像透过后视镜，洞穿了自己惊慌失措的内心。
诊室里。
程默焦头烂额地走来走去。
从窗前走到门后，又从门后走到桌前。
他不明白，为什么梦里出现的对话，会在现实里再次发生？
梦里是死而复生的黑华佗，阴魂不散地追问自己，可为什么现实里也有人知道自己时间回溯的秘密？
他坐立难安。
把自己的情况如实交代给叶小白。
“叶医生……我觉得我最近病得厉害……路上有个乞讨的老人，问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可是，这问题只在我的梦中出现过，现实中不可能有其他人知晓……我已经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叶小白听完程默的描述。
表面毫无波澜。
内心方寸大乱。
程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心里一清二楚。
这显然不是乞讨的老人。
他分明是元始皇的化身啊。
圣上一定是认为自己办事效率太低，实在忍不下去了，才会介入程默的元宇宙。
可是，我都问不出程默的秘密，随便化身为一个路人，又怎么可能问得出来呢？
这样只会打草惊蛇，让程默越发警惕，就算等到百日后，他真与我爱得死心塌地，恐怕也不会轻易交代秘密，到时程默就只能带着回溯与重生的秘密而死了。
圣上向来是极为谨慎的人，他不可能想不到这种后果，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失误呢？
程默眼看着叶小白原本平静的脸渐渐变得紧张，自己也跟着害怕起来：“叶医生……你跟我说实话，我这是精神分裂之类的病吗？”
叶小白无语。
程默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都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地底岩浆池，却以为自己还活在申崇市，还傻傻地认为自己面临的最大危机是“怎么梦境与现实搅在了一起”。
叶小白盯着他看。
还有大约八十天。
她必须在这八十天里，得到程默百分之百的信任，知晓他回溯时间与死而复生的原理，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他不死。
同时。
她还要与元始皇赛跑。
圣上一定还会继续化身为路人，一次次地逼问程默。
她要是跑得慢了，程默就会先生怀疑。
叶小白倍感压力，自言自语道：“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被程默听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面如死灰：时间不多了？坏了，我这病，不会是绝症吧？
叶小白决定更换策略。
不能再陪程默玩英雄救美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眼巴巴地等着程默自己陷进来，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她要主动出击。
于是她决定，先从约会开始。
既然程默迟迟不主动，那她就要主动，请程默吃饭，看电影，去做一切能让二人感情升温的事。
叶小白在脑海中思虑半天。
全然没注意到一旁把自己吓个半死的程默。
她一开口，就说：“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吧。”
这话在程默听来，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吃顿好的？
他两眼一黑：完了。果然是绝症。
程默感到越来越焦虑。
刚开始，还只是恶作剧似的，偶尔有路人来问他时间回溯，他避而不谈；渐渐的，他在刷牙时会看见镜子里，有个陌生人站在自己背后，冷不丁地问起时间回溯，他猛地回过头，屋里除了他空无一人；再后来，就连餐厅点菜时，服务员都要多问一句“先生有忌口吗，你是怎么回溯时间的”。
他开始失眠。
他开始呕吐。
他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
有时候他走在路上，都会神情恍惚好久，行人与他擦肩而过，从清晨到黄昏，他怔怔地站上一天，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现实中做梦，还是身在梦境回不到现实。
叶小白心想：由于程默被抹除了关于元宇宙的记忆，所以才会将申崇市当作现实，而把沙漠当作一场梦，在圣上的介入下，对他而言，本是梦境中的事，却开始纠缠到现实中，他自然无法理解这种诡异的现象。
这样下去，程默迟早会被逼疯。
叶小白隐隐察觉到了元始皇这么做的意图。
或许，他就是想要让程默的心智崩溃？
程默在A249手里受尽了凌迟折磨，即便肉体接近毁灭，都不肯说出秘密，恐怕只有让他心智崩溃，才能逼出真相。
但这样的做法无疑是一把双刃剑。
倘如程默顶不住压力，精神直接崩溃，彻底迷失在梦境与现实之中，变成一个丧失神智的疯子，到那时又那该怎么办？
圣上难道没想过这一点吗？
叶小白看着双目失神的程默，他已失去方向感，不知不觉走到了车潮中。
车辆拖着鲜红尾灯从他身边飞速驶过。
有车主探出头大骂：“不要命啦！”
叶小白冲到路中央，把程默带回安全地带。
这时。
一个念头浮上叶小白的脑海。
她感到不寒而栗。
也许……圣上并不在乎？
回溯时间、重生，这两个能力在无所不能的圣上面前，终究只是雕虫小技，虽然有星火般的威胁，但圣上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能否得到这些能力。
得到能力是如虎添翼，得不到也不会有多可惜。
即便无法回溯时间，即便无法重生，他也依旧能在龙椅上千秋万载。
这样万无一失的策略，倒是很符合圣上一贯的作风。
叶小白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现在程默对她的感情还没有到达预期，她也必须提前开始了。
程默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整个人像一团过期的废报纸，懒懒散散地摊在椅子里。
叶小白：“你的症状最近有好转吗？”
半晌。
程默才反应过来：“哦，你在跟我说话啊。”
叶小白：“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程默：“没有好转。我现在已经分不清，坐在我面前的你，是梦里的叶小白，还是现实里的医生了。”
叶小白心里一沉。
如果不是元始皇介入，没准现在她已经能够获取程默的信任了，可现在继续放任不管的话，程默的情况只会越来越恶化。
她斟酌用语，试探性地问：“所以，你究竟是如何回溯时间的呢？”
程默在椅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语气似乎有些崩溃：“为什么所有人都问我，就连你也要我问我？这很重要吗？”
这时。
远处电闪雷鸣。
窗外的天空开始变暗。
桌上茶杯摇摇晃晃，荡起圈圈水波。
叶小白：“很重要。”
程默：“我还能怎么回溯时间？！就那么回溯了呗！”
叶小白：“不需要借助工具？仪器？之类的？”
程默：“不需要！”
吼声引起大地震动。
城市路面开始出现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街边停放的车辆发出不歇的锐鸣，受损的消防栓开始肆意喷水，慌乱的行人尖叫着四散而逃。
叶小白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幕。
她明白，这些是程默内心的投射，他或许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压力了，心里想着“毁灭吧这个世界”，所以世界才会变成如此。
叶小白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反正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完成卧底任务，既然已经问出了你的第一个秘密，那么就只剩最后一个秘密了。
她深吸一口气。
将视线从窗外崩坏的末日景象收回，放在程默身上。
“那你是如何重生的？”
程默抬起头。
平静的双眼中出现疯魔似的笑意。
他笑：“你是假的。”
叶小白愣住。
他说：“我只在梦中的沙漠，告诉过你，我能够回溯时间……我只说自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分不清的原因是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追问我什么问题？除非，你也是假的！这里还是梦！哈哈哈哈！我根本就没醒过来！”
陨石拖着火尾坠落。
城市高楼被砸得千疮百孔。
黑烟四起。
叶小白面对疯狂般的程默，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程默脸上的笑又在瞬间转为痛苦，他浑身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可是……如果这里是梦……沙漠也是梦……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叶小白看着眼前的人。
又看了看窗外正在毁灭的世界。
心里泛起一阵悲凉。
元宇宙里的人，除了少部分会被元始皇流放到沙漠，其余大都活得轻松自在，一辈子活在自己想要的世界里。
程默，明明已经被流放过一次，因为在沙漠里觉醒了超乎常人的天赋，又一次回到申崇市，被元始皇搅和得不得安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看着他。
就像在看当年的自己。
她因天赋被元始皇看重，于是日日练武，练到失眠，练到呕吐。
她又看向窗外。
整个申崇市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奔流的黑色长江穿过断桥，涌向远方的沙漠，漫漫黄沙中，一座高塔拔地而起，无数食尸鬼在塔下狰狞咆哮。
这意味程默的理智已经接近崩溃。
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所以元宇宙才会将世界变成这副末日模样。
叶小白心中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卧底任务注定无法完成了。
她正打算抽身，离开这个世界。
忽然。
她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废墟……为什么这里还是完好无损？”
诊室里的宁静祥和，与窗外的满地狼藉，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
她忽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自己英雄救美的计划从未真正实现过、为什么自己从来无法借机讨好他……
是因为程默的潜意识里，不愿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啊。
他不愿让自己受伤。
所以花臂猛男温声细语，所以初春夜晚没有寒意，所以醉酒流氓倒头大睡……
就算到最后，他的精神濒临崩溃，世界陷入毁灭，她的脚下也依旧是最后一片净土。
他把世间的一切美好都留给了自己。
叶小白盯着瘫缩在椅子里双目失神、喃喃自语的程默。
“对你而言……我就是那个与妈妈走丢的小姑娘吗……”
哪怕我一无所知。
你也要做默默无闻的英雄吗。
不知怎么了。
她感到鼻头泛酸。
她总是下意识地觉得，程默对所有人都有戒心，不可能轻易告诉自己回溯时间的秘密……
其实。
他对自己从来没有半点防备。
由程默潜意识幻化而出的沙尘暴，正从沙漠中心，铺天盖地向申崇市卷来。
叶小白又想起那日。
黄沙漫天。
他浑身是伤。
却还是拼命地把自己护在身下。
这一次。
程默的内心遍体鳞伤。
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如果一个人已经分不清世界的真假，那么，至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或许能够将他唤醒。
她咬牙切齿地想：“我可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为了完成卧底任务，获取你的最后一个秘密而已。”
她紧紧抱住程默。
伏在他的耳边。
轻声地说：“我喜欢你。”
一束阳光，刺破乌云。
程默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窗外末日般的景象，木然道：“我还在梦里吗……”
叶小白自知无法再继续骗他。
他已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
唯一能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办法，就是同他说出这一切的真相。
“这不是梦，是元宇宙。在这里，世间万物都依你的潜意识运转，就像‘呼吸’一样，平时由你的本能操纵，你一旦意识到它的存在，就可以接管它了。你想这世界怎样，它就怎样，你认为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
“我想怎样……就怎样？”
程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忽然间。
皮肤被碳纤维合金覆盖，血管被替换为电路管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变成了鲜红色的义体。
他喃喃地问：“元宇宙是真的，那么……沙漠是一场梦？绿洲、高塔、食尸鬼，都是我在元宇宙里做的一场梦？”
“不是梦。”
程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疲倦的身体爆发出能量，他伸手向虚空一握。
“剑来！”
于是一柄银白色的剑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程默又问：“都不是梦？我怎么可能既在申崇市，同时又在沙漠？我怎么可能既是传奇英雄，又是荒野流浪者？”
“从来都没有什么‘梦’。申崇市是真的，沙漠也是真的，你只是从沙漠回到了元宇宙。”
“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区别只是，在这里，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程默：“那不还是假的？”
他挥舞起剑，剑气如同他想的那般，穿透窗户，在飞行途中极速扩大，变成一道顶天立地的庞然剑气，正面撞上从沙漠袭来的沙尘暴。
轰然巨响。
碰撞中心爆发出一道无形波纹，如水波般迅速扩散，所过之处，一切都恢复正常：沙暴散去，地裂修复，废墟重建，高楼拔地而起，乌云笼罩的天空再次重见天日。
程默低头看剑。
他的眼神依旧迷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那句，是真的吗？”
“哪句？”
程默：“你喜欢我。”
叶小白沉默许久。
她缓缓开口。
“是真的。”
程默涣散的眼神逐渐清晰，好似大梦初醒般，笑道：“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你又怎么会是真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