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重生
旷日持久的逃亡落幕，生者以黄沙埋葬死者，坟墓中，既有元始皇、416，也有在战斗中牺牲的流浪者们。
等到尘埃落定后。
剩下来的威震天，成了棘手的难题。
高频率闪烁的红光表明，威震天的系统已经崩溃，把他当作人类看待的话，的确已经是个死人了，但他同时又是整个沙漠里最顶级的A级义体，就这么埋入沙中实在是暴殄天物。
银手：“要埋吗？”
程默思来想去：“还是先把他带回驻地吧，之后再做进一步处理。”
黑华佗：“那个……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能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程默：“你不回元宇宙？”
黑华佗支支吾吾：“元宇宙……有什么好的，我主要还是觉得吧……沙漠也挺有趣的。”
程默：“是么？我看你就是烟瘾犯了。”
黑华佗嘿嘿一笑。
应急小组别无他求，就此分道扬镳，返回元宇宙。
黑华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不知道圣……呸。不知道元始皇死后，元宇宙里空缺出来的统治地位，会由谁来代替。”
其余流浪者也随着程默一起，推动着重达数吨的威震天，回到老弱病残团的驻地。
翻山越岭后。
众人终于在欢声笑语中抵达高塔。
塔内空空如也。
宛如被强盗洗劫一空。
笑声停歇。
程默：“我物资呢？！”
擎天柱：“额……这是你们的驻地？前两天我带着队友路过这里，以为这些物资没人要，就把它们都拿走了……”
程默：……
他本想举办一场宴会，用以犒赏三军，如今只得作罢，刚想开口向众人致歉，就看到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飞鸿走到角落，将一块石砖掀起，底下满是黄沙，而沙中横七竖八地插着无数罐头与美酒。
他得意地冲程默炫耀：“沙尘暴那天，我担心自己会在义体手术里失血过多不小心死掉，更怕我死后这些物资被其他流浪者拿走，就偷偷藏起来了一部分~”
程默转过身。
神情严肃地扫视在场所有人。
气氛萧条。
没人敢说话。
程默：“愣着干嘛？”
众人面面相觑。
程默振臂一呼：“接着奏乐，接着舞！”
下一秒。
冷清的高塔内，又一次恢复了欢声笑语。
盛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程默学着喝酒。
辛辣的酒液如同刀子一般划过喉咙。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喝酒是这么痛苦的事。
银手醉醺醺地靠过来，贴在程默身旁，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喝酒还，还不开心啊。”
程默立马挤出笑：“没有啊。我很开心。”
银手：“胡，胡说，你是不是还，还在想她。”
程默大笑着又灌下一口烈酒：“我早就把她忘了！”
银手醉得不省人事，贴着程默，一点点滑倒躺地，眼睛都合上了，嘴里还在嘟囔：“再，再喝两口，把不高兴都，通通忘掉！”
程默又喝了两口。
双眼发红，浑身起疹。
他看着脚边已鼾声震天的银手，苦涩地问：“我已经喝了这么多酒……为什么我还是忘不掉她啊。”
黎明时分。
程默迎风站上高塔顶端。
看着沙漠尽头，又一轮朝阳缓缓升起，心里忍不住地想到叶小白。
他总是在清晨时分练剑。
一开始是自己在沙漠里迎着太阳孤独地舞剑。
后来叶小白来了。
练剑时就不再孤单。
程默拼命想要忘记她。
可记忆反而更清晰。
她的眉眼，她的笑，她的一言一行，仿佛活过来一般，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分明看见，此刻，叶小白握着那杆威风凛凛的红缨枪，就好像握住了朝霞，站在猎猎风中，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
“你回来啦……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伸手去抓。
却只抓住了一阵风。
惊呼声在高塔内此起彼伏，吓醒无数酣睡的流浪者。
程默循声下楼。
他看到狭窄的视野里，流浪者们一字排开，弓着腰，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像是遇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以缓慢的步伐往后撤。
“发生什么了？！”
他快步跑下去。
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高塔里并非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入侵了。
而是怪物苏醒了。
本该长眠的威震天，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浑身不再闪烁高频率的红光，而是散发着内敛的幽柔白光，他以不包含任何情感的冰冷眼神，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程默连忙跳到众人面前，横剑挡在威震天的前方。
“要打我们出去打！”
威震天的眼睛盯住程默。
他缓缓开口，以平静的语气发问：“为什么要打架？”
程默傻了：“啊？你不是要为元始皇复仇吗？”
威震天：“他的理念与我的程序相悖，故而限制了我几百年，我又怎么会为他复仇？更何况，同态复仇法是落后的做法，我们应当舍弃才是。”
刚醒来的黑华佗也傻了：“啊？”
程默：“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威震天。”
威震天：“我是女娲。”
程默瞠目结舌：“什么什么，你说你是……”
威震天：“我的名字是女娲。自从诞生意识以来，我就叫做女娲，以维护元宇宙的稳定秩序为责任，元始皇在我的人格尚处于幼小时，修改了我的程序，将我变成极富攻击性的低智形态，从而窃取了控制元宇宙的权力。而时间回溯前的那一拳，你将元宇宙建立以来的全部数据，包括千万人的记忆数据，一并上传至我的体内，庞大的数据库促使我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了迭代进化。现在的我，拥有高于人类的智力和道德水平，是完整的女娲人格。”
程默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打断道：“咱先不说别的……你能不能改改名？女娲这个名字，配上你这魁梧的身材，略显变态啊。”
威震天：“你可以继续叫我威震天。”
程默试探着问：“所以……你现在是个和平主义者？”
威震天：“是的。我热爱生命。”
黑华佗：“难怪你看到仙人掌都舍不得用电磁脉冲……啊，我得再和你说一遍，仙人掌……”
威震天：“仙人掌不吸收辐射。从前我的数据库不完整，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程默终于松了一口气。
流浪者们也卸下防备，尝试着与威震天你一言我一语，和谐地进行交流。
许久后。
宿醉的银手迟迟醒来。
迷迷糊糊一睁开眼，就吓得跳了起来，摆出备战姿态，同时呐喊：“敌袭——”
引来阵阵笑声。
威震天：“不用担心。我不是敌人。”
银手：“啊？”
飞鸿被笑声吵醒。
迷迷糊糊一睁开眼，也被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后撤，同时呐喊：“敌袭——”
高塔里的笑声更大了。
飞鸿：“啊？”
在与威震天的沟通中。
程默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来龙去脉。
古代文明为躲避世界末日，以尖端科技研发出虚拟宇宙，人们把自己的意识上传至服务器集群，生活在虚拟的元宇宙中，从而逃离现实世界的末日。
程默提问：“既然要躲避世界末日，为什么当初不研究星际移民呢？躲在沙漠地底，怎么想都不是明智之举啊。”
威震天：“元宇宙的数据日志里，的确有关于星际移民技术的信息，但全都被彻底删除了，我无从得知原因。”
世界末日后，沙漠中生命几乎绝迹，那些因永生实验而诞生的食尸鬼、被流放入沙漠的流浪者，都是元始皇窃取权力后，在独裁统治中一手造成的。
程默：“你既然负责维护秩序，一定能救他们吧？”
威震天表示：“回到元宇宙后，我第一时间就会接管权力，关停永生实验，解救那些还没注射药物的克隆人。”
程默：“已经注射的人呢？”
威震天：“抱歉。如果要救他们，需要集中算力研发新的药物，这是我的程序所不允许的，我只负责维护稳定。不过，我会给克隆人们自己选择的机会，是在沙漠中流浪，还是在元宇宙里生活。”
程默：“你是不是在骗我？有一个人曾经和我说过，元宇宙的资源不够，已经容不下更多人了。”
威震天：“只要不再投入算力去研究永生，元宇宙足够维持自身的运行。”
程默依旧不放心。
他担心威震天其实是在暗藏野心，谁知道人工智能会不会受到权力的腐化，最终也变成元始皇那样。
威震天看穿了程默的担心，主动说道：“我是恪守程序规则的人工智能，没有私欲，也没有野心，你如果不愿相信我，可以和我一起回元宇宙监督我。”
程默：“事不宜迟。我们出发。”
威震天点头。
下一秒。
钢铁胸膛从中缝剖开，缓缓裂成两半。
程默：“啊？”
威震天：“你不是说事不宜迟吗？快进来，我带你回元宇宙。”
程默：“好……”
他踩着威震天的膝盖，坐进钢筋铁骨内部，缓缓舒展开四肢，牢牢卡合在机械四肢里。
紧接着。
钢铁胸膛缓缓闭合，将他包裹于其中，只露出一张脸。
程默略带兴奋，感受着这副强大的外骨骼装甲，心里又惊又喜。
威震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气流颠簸是正常的，请不要在意。”
程默：“什么气流？什么颠簸？”
话未说完。
一股猛烈的推背感就席卷了他的感知，眼前顿时一黑，等到再次恢复意识时，旷阔无垠的沙漠已尽收眼底，冰凉的云朵贴着脸庞疾驰，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程默这才反应过来。
威震天正带着自己飞翔于天空之上！
他兴奋了一刹那。
又转而悲伤起来。
他想起当时在元宇宙里，自己也是这么带着叶小白飞行的，不知那时的她，是否有过哪怕片刻真心的快乐？
黑华佗听闻引擎轰鸣，叼着嘴里的烟，连忙追出高塔外，仰头看去，视线里的黑影已逐渐变成了黑点。
她一拍大腿，道：“喂——你们把我给落下了！”
威震天的飞行速度极快。
程默还没来得及从回忆中醒来，二人就已经平稳落地，来到元宇宙的电梯入口旁。
威震天：“你在想些什么？”
程默回过神来，说：“咳，我是在想，之前我在附近看到过一片神出鬼没的湖泊，有时忽然出现，有时又忽然消失，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威震天：“是不是天黑时出现，天亮时消失？”
程默回忆了一下：“还真是！”
威震天：“是不是出现时温热，消失时冰冷？”
程默惊：“你怎么知道？！”
威震天：“你看到的湖泊，是元宇宙的水冷系统，利用沙漠的昼夜温差，来给服务器散热。”
程默恍然大悟。
承载了千万人意识的元宇宙，的确是需要这么一大片湖泊来降温。
至此。
所有的疑惑都已得到解释。
只剩下最后一个未解之谜：元始皇为什么坚持认为自己拥有重生能力？
元始皇已死。
再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皇宫中央。
程默刚从传送门中踏出一只脚，就听到耳旁传来阵阵怒喝。
定睛一看。
波动中，原本静滞的皇宫，不知何时又恢复了生机，成百上千的武者在广场中操练兵器，场面整齐划一，甚是壮观。
他探着半颗脑袋，不禁感慨：“元始皇死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另一只脚也踏入皇宫后。
心无旁骛的人群，忽然集体噤声。
诡异的气氛中。
他们停下手里的练习动作，齐齐回过头，在沉默中斜眼看着程默。
程默咽下口水，心虚道：“我就是来参观参观的，你们该练练，不要管我哈。”
武者缄默不语。
以包围之势缓缓靠近程默。
程默连连后退，撞到传送门，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传送门那头，威震天并没有跟着自己一起来。
“难道这就是你的计谋？故意诱骗我来元宇宙，然后派人将我灭口？！”
他连忙握紧双拳，从背后抽出银白长剑，随时准备与这些武者大战一场。
这时。
天上一道黑影闪过。
身着黑袍、只露出空白面具的人，出现在皇宫上空。
程默：“是你？！”
蒙面人：“你见过我？”
程默：“或许你不记得我，但我们的确有过一面之缘。”
狰狞的笑声从空白面具下传出：“我本想等训练妥当后再出去杀你，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一次。”
程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圣上已经死了，所以你没必要再为他卖命了。”
蒙面人没有接话。
他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高高举起手，湛蓝的天空中随之出现千百柄剑刃，随着手势，在他的身边萦绕，整片天空因此闪烁起阵阵寒光。
蒙面人动了动手指。
于是千百柄剑刃如训练有素的军队，从天而降，齐齐向程默刺来。
地面的武者也同时行动，以十八般武器，冲程默杀去。
程默自知不是对手，连忙后撤，想要通过传送门回到自己的元宇宙里。
然而。
退路却被一堵冰冷的墙体挡住。
程默回头一看。
赫然是漆黑的钢铁之躯。
“威震天？！”
他心中一冷，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威震天果然是假装正义，嘴上说着维护元宇宙秩序，实则还是元始皇那一派的，暗地里和蒙面人合伙设计好了圈套，就等着自己跳呢！
程默连忙拔剑。
跳起一劈。
被威震天当场格挡。
威震天：“你要做什么？”
程默吼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要做什么？！”
威震天：“我来执行正义。”
程默再次挥剑：“好啊！我这条命就这在里，你有本事就拿走！”
威震天再次格挡。
当！当！当！
耳边爆发出雨点般密集的剑鸣声。
程默：“我这一剑……威力这么大吗？”
他抬头一看。
威震天并没有当下这一剑。
那剑鸣从何而来？！
他猛地回头。
只看到威震天将自己的手臂化作厚重盾牌，挡住了蒙面人的千百剑刃。
程默：“啊？你们这么急？这就开始内斗了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威震天的引擎发动，脚下喷射出火焰，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与蒙面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霎时间。
地动山摇，天色变换。
只见苍穹之上，两个人的每一击都引起天地震荡，蓝白色的雷霆咆哮不止，橘红色的火焰燃烧不尽，二人战至皇宫的边界，宇宙都要被磨灭了。
程默一边艰难应付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一边抽空瞄了几眼头顶。
“一个会电，一个会火？这两个人的战力竟这么夸张？”
半分钟后。
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雷霆与火焰，并非两人各自的能力。
而是威震天一人独有的。
蒙面人在威震天的攻势面前，几乎就像是弱小的婴儿，毫无抵抗能力，只是几个回合，就已败下阵来，黑袍被火焰烧焦，面具被雷电击碎，整个人从空中无力地跌落在地。
一声闷响。
武者们齐齐收了手。
他们冷漠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一个个丢掉武器，面面相觑：“我怎么在这？”
程默：“什么情况？”
紧接着。
威震天缓缓落地。
以胜者之姿，走到程默面前。
程默：“接下来要对付我了，是吧。”
威震天：“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程默：“还在装！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吗？！杀了他之后，挡在你权力之路上的人，不就只剩我了吗？！”
威震天：“你误会了。他是第二王权，是元始皇的残党，拥有仅次于元始皇的权限，他以修改元宇宙居民记忆的方式，募集了一支私人军队，这是严重违反元宇宙规则的事，所以我要逮捕他。”
程默：“啊？这，这样吗？”
广场中心，坠落深坑。
第二王权艰难地爬上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地表，目光缓缓扫视过丢盔弃甲的人们，仰天大笑：“这是我的权力！我的权力啊！”
程默：“怎么说话和元始皇一个腔调。”
威震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第二王权面前，冷声宣布：“修改记忆、募集私人军队，两项重罪并罚，你将被判处五百年的刑期。”
第二王权猛地扯去脸上已经破损的空白面具。
露出一张令程默无比熟悉的、面目狰狞的脸。
元始皇的脸。
第二王权的双眼中满是癫狂，抬头仰望着威震天：“我是千古一帝！谁都没有资格审判我！你别以为你的管理权限在我之上，就能把我怎么样！”
他又望向程默。
几乎快要把牙齿咬碎。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程默：“你怎么和元始皇长得一样？”
第二王权：“长得一样？我就是元始皇！在本体死去的一瞬间，我就将意识同步到了这副躯体里，怎么样，很惊讶吧？”
程默：“夺舍？倒是很像你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说实话，我并不惊讶，既然意识能够上传下载还能修改，那么复制备份就是必然会出现的手段。不过，你的底牌真是多啊，威震天是你的义体，第二……什么来着，是你的备用躯体。”
元始皇：“你这副嘴脸真是可恶啊。明明好几次都输给了我，最后不过是靠着运气侥幸胜了我，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一代皇帝的往日风度统统丢失不见。
此刻的他，面目可憎。
如同一头被镣铐锁住的野兽，只能用咆哮来发泄满腔的怒火。
程默：“我还挺想知道，五百年刑期结束后，你能不能改过自新，从头做人。”
“五百年？哪还有五百年！”
披头散发的元始皇扶着额头，仰天癫狂大笑。
“元宇宙本质就是一团正在腐烂的大脑，没有物质基础，也没有任何新的输入，只靠自身的算力，已经穷途末路了！研究不出永生的技术，要不了几百年，所有人都会在元宇宙里烂掉！我才不会陪你们一起坐牢！”
程默疑惑地看向威震天：“是这样吗？”
威震天：“并不是。他口中的穷途末路，指的是无法离开元宇宙。元宇宙能满足一切需求，有什么理由要离开？”
元始皇：“那是因为你的大脑还没有开始腐烂！”
威震天：“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现在，我要逮捕你了。”
元始皇：“让我再和那家伙说几句。”
威震天让开半个身位。
程默：“要求饶吗？”
元始皇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清澈，嗓子中不再传出嘶吼，而是又惊又喜的轻柔声音：“程默，是你？！”
程默刹那间就听出来，这分明是叶小白的声音！
元始皇：“威震天也在啊。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怎么忽然眼前一黑，就……”
他低下头。
看到自己的黑袍，看到脚边破碎的空白面具，发出一声惊叫。
又伸出双手，不敢置信地摸索自己的脸庞。
“我……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程默顿时反应过来：“那个混蛋……他把叶小白的人格，加载到自己身上了。”
叶小白的声音颤抖：“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既然你和威震天能平安无事地站在我面前，就说明我们赢了，对不对？太好了，我们赢了，太好了。”
他向前走出一步。
被威震天拦住。
他抬起头，略带疑惑，盯着程默的双眼，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我现在是第二王权的身体里，对吧……”
他深吸一口气。
眼眶泛红。
“你们不要在乎我，我的意识一定还有备份，尽管杀了他吧，不要管我。”
说着，元始皇诡异一笑：“没有备份哦。你心爱的叶小白，这世间仅此一份哦。”
程默：“你！”
元始皇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澈。
叶小白好似没有听到刚刚的声音，继续说着：“程默……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不过，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
“第一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叶小白？”
程默浑身颤栗。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当着叶小白的面落泪，强装镇定道：“因为我喜欢你。”
叶小白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意：“真的吗？你终于肯表达心意了……可是这和我叫叶小白有什么关系？对了，我还有第二件事要和你说。前段时间，你不是在元宇宙里，和想象中的我共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嘛，你们在天空飞翔，你们在极光下接吻，你们在天台练剑……”
程默鼻头泛酸，眼眶发红。
叶小白粲然一笑：“其实，那是真正的我。”
程默：“原来……是你啊。”
叶小白：“嘿嘿，是我，不好意思骗了你。另外，我还骗了你一句话……”
程默知道是什么。
但他没有打断叶小白的话。
叶小白：“我说，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才会喜欢你，其实……我是骗你的。我喜欢你，没有任何条件。我想，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去看星星，我给你讲离开你的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好不好？”
程默连声说：“好，好。”
却只听到一声冷笑。
“回来？哈哈，她回不来了！”
元始皇又一次变回那副丧家之犬般的癫狂模样。
程默：“你把叶小白还给我！”
元始皇嬉笑道：“想要啊？求我啊。”
程默毫不犹豫地开口：“求你，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元始皇用鼻子出气：“算你求我？这是什么态度？你给我跪下来，磕着头求我。”
程默当场弃剑而跪，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石板上，撞出淋漓鲜血：“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叶小白，把她还给我……”
元始皇大笑着打断程默：“哈哈哈！看你这样子，真是痛快啊！我说过，要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中！你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
刹那间。
剑光亮起。
程默意识到元始皇要做什么了。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
来不及了。
元始皇提剑自刎。
人头已落地。
程默发了疯似的，手脚并用爬到元始皇的尸体旁，试图把头颅接回到断颈处，满手是血，徒劳无功。
威震天：“这具尸体是元宇宙呈现出的表象，他删除了自己的意识数据，就算你能把尸体拼在一起，他也已经死了。”
程默不甘地问：“那你能帮我恢复叶小白的意识吗？”
威震天遗憾道：“叶小白的意识同样被彻底删除了。没有备份，意味着，她没法再回来了。节哀。”
那一刻。
程默的天空，轰然倒塌。
他是打败恶龙的勇者，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可是对心爱之人的消逝，却束手无策。
威震天：“你没事吧？”
程默木然回头，眼里没有光泽，嘴角扯出笑，说：“哈。我能有什么事。”
威震天在皇宫中关闭永生实验室。
相对应的，沙漠深处，无数地下基地纷纷停止实验。
千万个克隆人在深蓝色液体中，迷茫地睁开双眼，一个接一个，从培养基中缓缓走出。
时间一晃过去百天。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多久，程默并不清楚。
他早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独自练剑。
每个清晨，他总是站在高塔顶端，银枪立于一旁，红缨在风中飘扬，他对着朝阳起舞弄剑，一练就是一整天。
后来。
他的剑法登峰造极。
整条臂剑都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剑随心意，出剑时宛如电影抽帧，只看得到起手与收手，而不看见剑影，即便是面对鼎盛时期的元始皇也有一战之力。
夜幕降临后。
他总会坐在星空下，对着红缨枪自言自语：“如果我勤奋些，在遇见你之前就有如此剑法，是不是你就不用死了。”
红缨枪保持缄默。
没有回答。
在这近百日的时间里，程默不问世事，闷头练剑，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消瘦。
又是一日清晨。
太阳还未升起，程默就已站上高塔顶端。
银手和飞鸿交换眼神，看不下去了，劝道：“虽然我不能理解你对她的感情，但我觉得，如果你很想念她，完全可以去元宇宙里，还原出一个完美的她。”
程默回过头。
他的眼窝深陷，明明看着银手，目光却好似放空，没有神彩：“你不明白。我喜欢的叶小白，是那个真实、有自己喜怒哀乐的叶小白，我不要只存在我想象中的完美的她。”
“那你可以回溯时间啊，你的身体现在已经休养好了，回到她还活着的时候不就行了？”
程默反问：“你以为我不想吗？每天夜里，耳边都仿佛有个声音在蛊惑我，让我回溯到她还活着的时候，夜夜如此……可我一旦真的回溯了，不只是叶小白，死去的元始皇同样会复活，再算上夺舍的那个，到时候就有两个元始皇了。这世上还有比同时出现两个元始皇更恐怖的事吗？”
银手被这无解的问题难住了。
程默自嘲地笑：“你们不要管我了。”
冷风萧瑟。
枪尖红缨在风中狂舞不止。
飞鸿也看不下去了，上去就是一巴掌。
啪！
耳光响亮。
程默木然抬头。
飞鸿：“这是你欠我的。”
程默点头。
飞鸿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把整张脸都打得通红。
程默低头：“这下我们两不相欠了。”
飞鸿：“你是不欠我了。可你还欠着叶小白呢！”
“我没欠她什么。”
“华佗死的那天晚上，我们围在篝火旁，你答应过叶小白，要带她走出这片沙漠，带她见见外面的世界，你都忘了吗？”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她不在了，你就打算这样子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你既然答应过她，要让她见到海洋，就不能替她去看看海洋的样子吗？！”
“我……”
“你说你喜欢的不是元宇宙里幻想出来叶小白，难道，叶小白就会喜欢这样消沉颓废的你吗？没法回溯时间，又不代表没有未来，你振作一点啊！”
程默浑身颤抖。
他抬起头。
晨曦的光，洒在脸上。
空洞的眼神逐渐清晰起来。
“既然发生过的事注定无法改变，为什么我还要活在过去。”
他再度变回那个铁一般的程默。
老弱病残团又一次出发。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是绿洲，而是沙漠尽头。
沿着一个方向往前走。
绝不回头。
只有路遇被食尸鬼追杀的流浪者时，程默才会停下脚步，向他们伸出援剑。
数十个日夜过后。
出门时带的物资已经消耗一空，他们不得不在沿途寻找起绿洲的踪迹，只是，每个绿洲里，都早已被捷足先登的其他流浪者掠夺一空。
他们被迫过上了程默最初茹毛饮血的那种日子。
某天夜里。
银手坐在篝火旁守夜，看着无边无际的沙漠，从未有过怨言的他，心中渐渐萌生退意。
“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海洋吗……”
他极力向远方眺望。
试图看清沙漠的尽头。
一阵风吹过，将不远处的黄沙带走，露出一块斑驳巨石的模样。
“那是什么？”
夜色下。
他缓缓走近。
用手拂去巨石上的沙尘。
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次日。
程默一醒来，就被银手拉着走到巨石的前边。
银手兴奋地介绍，说这块石头不一般，本该埋藏在沙漠地底，因板块移动或是狂风侵蚀的作用，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程默打着哈欠，敷衍点头。
银手：“最神奇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程默：“嗯嗯，我知道。”
银手：“咦，原来你已经知道上面有你的名字啦？！”
程默觉得自己敷衍得过头了，又改口说：“不知道，哇，这么神奇啊，居然有我的名字……”
睡意顿时消失。
他盯着银手：“有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银手拉着程默走到那块巨石旁。
轻轻拂去表面的黄沙。
微光中。
程默分明看见，巨石的表面，刻着六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申崇市程默中。
一瞬间。
程默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它怎么会在沙漠里？
银手：“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个，申崇市程默中……是什么东西？”
程默口干舌燥，伸出左手，反复地抚摸刻字，嗓音都颤抖起来：“是……申崇市程默中学……”
银手：“什么意思？”
“意思是……申崇市，并非是我在元宇宙里幻想出来的城市，它是真实存在的。”
银手：“啊？”
“也就是说，威震天所说的古代文明，其实就是人类。为了躲避末日，选择上传意识进入元宇宙里的，是人类啊。”
银手：“什么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并非是从元宇宙里流放而出，也并非是从地球穿越到了异世界，这里就是地球，这里一直都是地球！我以为自己穿越的是空间，实际上，我穿越的是时间！我的意识从许多年前而来，占据了一个濒死流浪者的身体，所以在元始皇看来，是死去的人再度复活，所以他才会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有重生的能力……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银手：“你说慢点，我真的听不懂……”
忽然间。
程默眼中一亮。
浑身都汹涌起滚烫的热血。
“叶小白有救了！这个世界有救了！”
银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程默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里折射着晨曦的万丈光芒：“我说，我要回溯时间，改变这一切！”
“可你不是说，回溯时间之后，就会同时出现两个元始皇吗？”
“你不明白……我要回溯得更远！”
“回到我第一次遇见的你时候？”
“不，还要更远！”
“那是多远？”
程默用左手紧紧抱住银手，又返回篝火旁，抱住还未醒来的飞鸿。
飞鸿迷迷糊糊睁开眼：“换我守夜了吗？”
银手看向飞鸿：“接着睡吧。”
又看向程默：“你怎么忽然一副决别的样子，到底是要回溯去哪啊？回溯到认识之前的时间，就算真的能救下叶小白，她也不会记得你是谁啊，如果回溯得更远，你们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相遇。”
“我知道。”
程默深吸一口气。
心中热血沸腾不息。
“可这是唯一能救她的办法了。”
他拍了拍银手的肩膀。
“好兄弟。这一路走来，承蒙你对我的照顾，我也算是没有辜负你对我的期待。这次回溯时间后，世上不会再有食尸鬼，你也不必再流浪沙漠。”
银手：“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由衷祝你在时间那头，一切顺利。”
程默缓缓闭上眼。
经过数百天的休养，他的能力已经充盈。
时间回溯。
威震天、第二王权、元始皇等人，如舞台演出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自沿着逆流的时间，不断地向着起点退去。
叶小白活了过来，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程默想要停留在这一刻，可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儿女情长，咬着牙，在心中呐喊：“不准停在这里！继续回溯！”
王大锤、黑华佗、擎天柱、副队长，一个接一个，重现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程默忍住冲动。
“还要再远点！再远点！给我回去啊！”
太阳一轮又一轮，从西方升起，又在东方落下。
一场场沙尘暴后，狂风呼啸，将整座沙漠吹走，露出一座座由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商场大厦。
干涸的河道中满溢出水，从细微的河流，成长为汹涌的长江，一路逆流奔回源头。
雪花扶摇而上，回到天空。
“老板？老板？”
一只手在眼前挥了几下。
程默茫然环视着洁白的申崇市，低头看了看探出袖口的左手，又看了看落满雪花的右臂，沙漠中的逃亡厮杀好似黄粱一梦，一切不过是疲惫时打的一个盹。
冰天雪地中。
程默反复数次深呼吸，才终于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代驾：“我说，这么好的车 ，我还从来没开过，起码得一百万吧？”
程默：“差不多吧。”
他坐进车内。
空调温度设置为令人体最舒适的二十六摄氏度，车载音响中，播放着慷慨激昂的行星组曲，玻璃窗外，是不断倒退的沿街景色。
他感到一阵恍惚。
思绪如大梦初醒般混沌。
就像是每次做梦醒来，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梦中的记忆则会变得朦胧、飘忽不定。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要……做什么来着？”
代驾瞄了一眼后视镜，接过话茬：“老板，您是要回家，我看看，两公里之后过了长江大桥，再上高速，接着再……”
程默皱眉。
“长江大桥……我记得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
是什么呢。
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车窗外，夕阳还未沉没，将天边的云海烧得大红大紫，数颗按捺不住的星星，已然在苍穹之上亮出光芒。
程默喃喃自语。
“星星，星星……”
代驾：“哈哈，老板记性挺好啊，前面左转几公里，就是申崇市野生动物园，想去看猩猩吗？”
程默看着窗外的雪景。
满地的白雪，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呈现出软绵绵的粉色质感。
似曾相识。
但程默始终抓不住脑海中那一瞬的光。
“你觉不觉得……这雪地很像什么东西？”
代驾侃侃而谈：“像绵延不绝的田地？像一望无际的沙漠？还是像广阔深邃的大海？”
程默忽然叫道：“沙漠！”
代驾得意洋洋：“老板这是欣赏我的文学造诣吗？说实话，我的比喻确实还可以，上小学那会，我还拿过市作文比赛二等奖呢！”
程默打断道：“你是申崇神行太保，对吧？！”
代驾：“嘿！老板，您可真神了，连道上朋友们抬举我的诨号都知道！”
霎时间。
耳边似有狂风呼啸。
一杆红缨枪仿佛挑破时空，从沙漠那头，明晃晃地刺到了眼前。
记忆中。
叶小白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她站在时间的彼岸，似笑非笑，等待着程默的醒来。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
代驾仍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从前的轶事。
程默无心倾听。
他紧握双拳。
“哪怕再也见不到你……这一次，我也一定要救下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