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盯着那鲜红大花轿,从刀鞘中缓缓抽出刀。
“你们是什么人?!”
我邪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刀,才缓缓念出了两个字:
“抢,亲。”
全场肃然,众人眼中皆流露出惊讶的目光。
就连我的小弟阿黄也震惊不止。
晨曦下,我知道,这个逼,我装的是满分。
阿黄流下感动的泪水,说:
“大哥,这把刀抹了毒啊!”
2.
按理说,那毒沾之必死。
可我没有死。
据阿黄事后说,服了毒的我愈发生猛,先是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地,再爬起来时,已是双眼通红一片。
他说我拿着一把刀,生生砍翻了现场百来号人。
我忙问:“那小路呢?”
阿黄叹了口气:“当时你失了智,失手也砍死了嫂子。”
我摇摇晃晃地连着倒退好几步,只觉得胸口发闷:“不,不……”
阿黄捧腹大笑:“骗你的!嫂子才没死呢!”
我顿时欣喜若狂:“小路她人呢!”
阿黄道:“她说她不会和地痞在一起的,叫你死心,然后她就……”
阿黄那天说了好多。
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只有那句“她不会和地痞在一起的,叫你死心”,一直如撞钟般,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震的我脑仁疼。
3.
那天,我喝了很多茶。
喝得酩酊大醉。
“大哥,你喝茶也能喝醉?”
我苦笑着摇头。
“你不懂,茶不醉人人自醉。”
阿黄放下酒杯,尝了一口我的茶。
他呸呸呸着,皱起眉头:“好苦啊。”
4.
颓顿了好几天,听说小路已经嫁作他人妇。
大红灯笼大红袍,好不喜庆。
我猛得拍桌,站了起来,抽出宝刀。
阿黄肃然起敬:“大哥,咱这是……又要去抢人?”
我望向远方,目光凶狠:“是去找毒狗。丫的敢卖假药给我,活腻了!”
马背上。
阿黄说:“大哥,其实你知道的……就算他给了真的毒药,你也留不住嫂子的心。你自己反而会死。”
我快马加鞭,不回他的话。
道旁的树飞快后退。
大风呼啸着吹过我的脸,一时间,我的眼睛有些发酸。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要是真毒死了,那倒好哩。”
5.
毒狗笑脸相迎:“卡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我冷哼一声。
抽出泛着绿光的刀,指向了他。
油光满面的毒狗顿时变了脸色,虚声道:“卡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我把刀收回,舔了一口。
毒狗脸上阴晴变幻,而我自己,则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和小路回到了童年,我在大槐树下舞刀弄枪,她在一旁静静地绣花。
我问她在绣什么。
她红了脸,说是个英雄。
我凑过去一看。
绣布上那人,明眸皓齿,器宇不凡。
分明是我的模样。
一个哆嗦,我惊醒了。
鼻青脸肿的阿黄大叫:“大哥,你总算醒了!”
我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毒狗咋舌:“卡爷,您这是万中无一的体质啊!”
小路的身影渐渐淡去,我叹了口气,定下神来,问:“什么意思?”
毒狗和阿黄异口同声道:“百毒不侵!”
毒狗说:“卡爷,不是我卖假药,而是您自己百毒不侵啊!”
见我仍存疑,他便说:“要不,您让黄爷试试?”
阿黄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就这一条命,试不得试不得。”
我道:“我信了。那你这鼻青脸肿,是怎么弄得?”
阿黄委屈起来:“大哥,跟上次一样,你抽搐着醒来之后,两眼通红,见人就打啊!”
我皱眉。
还有这种操作?
6.
原来,毒狗没骗我。
我竟是万中无一的罕见体质:百毒不侵。
对他人致命的毒药,在我这儿却是能强身健体的蜜糖。并且毒药的毒性越强,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我身上杀气就越发的重。
毒狗说:“若是普通的砒霜,你只消打斗片刻即可解毒,可若是天下最毒的九品红,只怕要用满城性命做祭品,才能唤醒你啊。”
顿了顿,他又说:“刚好我这里就有天下至毒九品红,只卖八十八两白银……卡爷要来一份吗?”
7.
从那之后,我就成了毒狗的常客。
夺人性命的毒药,到我这,就成了强身健体的宝贝。
别人吃药养身,我服毒健体。
我寻思着,要不要干一票大的。
阿黄兴奋地问:“大哥,又要去抢人了么?”
“不抢了不抢了。”
像大侠喝酒那般,我仰头喝尽杯中茶,然后恶狠狠地说:“既然她说我们是地痞,那我们就当天下最厉害的地痞给她看!”
阿黄站了起来,雄赳赳地说:“好!大哥吃肉,我喝汤!”
我大笑。
8.
我和阿黄,占山为王。
来往行人路过此地,我都会提着刀跳出来,对着他们念台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大部分人哪见过这么可怕的场面?最后都哆哆嗦嗦地掏钱买平安。
只有一小部分人看我和阿黄势单力薄,想要用拳头说话。
我哪里会让他?
一口毒吃下去,打得他抱头痛哭,
有一日,阿黄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大哥,咱现在到底是山贼还是地痞啊?”
我望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想也没想便说:“你管那么多!反正是坏人就对了!”
阿黄连连点头。
9.
很奇怪,自从下定决心做坏人之后,我就总是做梦。
梦里,小路总是说她在绣一个英雄。
我走过去一看,总是在绣我的模样。
然后,她就会幽幽地抬起头,问我:“我绣的是个英雄吗?”
接着,我就会被吓醒。
一身冷汗。
10.
阿黄说:“大哥,官府注意到了咱们……以后咱还是小心点吧?”
我看着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梦中小路幽幽的模样又浮上眼前。
我说:“再干最后一票吧,之后就金盆洗手。”
我早就该知道,“金盆洗手”这种话,绝对不能说。
一旦说出口,这最后一票,就一定会出现意外。
最后一票。
正是小路一行人。
11.
小路和一个珠光宝气的男人分别骑着一匹马,有说有笑。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队护卫。
阿黄说:“要不然……算了吧?”
我盯着陌生男人的脸。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拎着刀,和阿黄一并跳了出来。
马儿惊得一叫。
小路也惊得一叫:“怎么是你?!”
男人皱眉:“你认识?”
未待小路开口,阿黄就先开口道:“嫂子,您这才拜过堂多久,转身就找了一个新财主啊?”
小路无语凝噎。
男人好似懂了,笑眯眯地说:“嫂子?哦,那我猜,这两个山贼是追求你的人吧?”
说着,他又挥手吩咐下人:“一人一百两,打发走。”
接着一共两百两纹银,被端到我的面前。
阿黄的呼吸声急促起来。
“大哥,要不就这么算了吧?说好的最后一票,两百两也不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目眦欲裂,瞪着曾经青梅竹马的小路,压低了声音反问:“出息呢?”
阿黄撇过脑袋,小声嘟囔:“嘁,都山贼了,还说什么出息……”
我只觉得牙齿快要被自己咬碎。
梦中的小路浮上心头,幽幽地对我说:“你还是个英雄吗?”
说好要当个英雄,最后却成了山贼。
说好要永远一起,最后却兵戎相见。
是不是这世上,总是有着这么多无奈?
12.
我痛苦得浑身都在颤抖。
阿黄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哥,这两百两银子,够我们用到死。”
我回过神来,突然大口大口喘气,这才发觉眼前的一行人早已走远。
我破口大骂:“你他妈还能再没出息点吗?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两百两纹银,被我打翻在地。
阿黄什么也没说,仅看了我一眼,就原地跪下,把散落的银子收拢在一起。
过了好久。
阿黄站起身来,他说:“大哥,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着一个英雄梦。可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媳妇生娃养老了。”
他把两百两银子缓缓分成两堆:“梦醒了。我们都不是曾经一腔热血的小孩了。所以我想老老实实金盆洗手了,所以嫂子为钱也出轨了。”
他把更多的一堆银子推到我面前:“大哥,你也该醒醒了啊。”
我恍如隔世,只觉得忽然有些站不稳,像是失掉了所有的力气。
弓着腰,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摔倒在原地。
陷入昏迷前,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像是在我的耳边响起:
“大哥……不要……九品红……啊——”
13.
梦里。
我借着九品红的毒性,暴起杀光全城的人。
贪官瑟瑟发起抖,奸商尿了一裤子。
屠城。
阿黄跪在我的脚下,紧紧抱着我的腿:“大哥,连我你也要杀吗!”
我冷笑:“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愿为我闯天下的阿黄,杀你又如何?”
刀起刀落。
阿黄抱着大腿的手,松开了。
小路身边那个珠光宝气的男人企图用金钱来收买我:“英雄,饶我一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小路我也可以让给你!你尽管开口,没有我……”
刀起刀落。
我冷笑:“我才不是什么英雄。”
小路盯着我,突然哭了:“对不起,我当初只是嫌你穷。”
我说:“没关系。”
小路的眼里闪过光芒:“真的?那你能放我走吗?不要和我的相公说这事,好吗?”
我不答,只是问:“你还喜欢我吗?”
小路犹豫了。
刀起刀落。
我转身离去,在竹林里自言自语:“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单纯的小路。我也不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越往竹林深处走,就越黑。
像极了这糟糕的人生。
14.
灵魂离体后,我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梦。
除我以外,并没有一个人死。
我问黑白无常:“我是怎么死的?”
“九品红毒死的。”
我追问:“我不是百毒不侵吗,怎么会死?”
“你之前中了最毒的情毒,自然百毒不侵……如今这情毒解了,九品红不就一下毒死你了?”
我沉默起来。
原来,喜欢小路,竟然是让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
小路在相公那精神愉快,在情夫那物质满足。
阿黄得了我的一百两纹银,生活更加滋润。
毒狗每天用我的事例吹嘘自己的毒,生意蒸蒸日上。
好像,他们离开我之后,反而过得很好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本来应该高兴的我,为什么反而会觉得难过呢?
15.
喝下孟婆汤前,孟婆问:“来世想投个什么胎?还想当英雄吗?”
我摇摇头。
一身棱角早已被生活磨平,再多的锋芒也都被藏匿。
当什么英雄?
“当个俗人就好。”
我笑笑,仰头饮尽碗中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