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
1.
后半夜的时候，客厅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我放下手机，侧耳倾听。
半掩的门外头悉悉索索。
懂了。
这是有贼。
我蹑手蹑脚爬起来，一边冷静地发信息报警，一边在脑中想：小贼，想在我家找钱是吧，巧了嘛这不是，老娘我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一毛钱呢。
推开门。
我猖狂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小贼，这个点了老娘还在玩手机！还没睡觉呢！”
黑暗中，小贼的身影定住了。
我说：“哈哈哈我已经报警了，你马上就要被抓了！并且，你别想着看清我的脸然后报复我，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给你开灯的机会！”
咔哒。
客厅的灯亮了。
小贼的脸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我试图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我说：“姐，建国以后不能成精是没错，可看在我尽心尽力替你治病的份上，你也别这么大义灭亲吧。”
我：“啊？”
他：“我是益智。”
我的大脑一时没转过弯，问：“益智成精……是益智玩具成精？”
他：“你忘了吗，我是你买的药材益智啊！”
我愣在原地。
药材成精……感情这货是个人参果？
2.
在警察赶来的前一分钟，益智终于让我彻底回忆了起来。
前段时间，我的记忆力突然衰退，什么都记不住，最离谱的是有一次我站在家门口，竟然忘记了自己是打算出门还是准备回家。
鉴于记忆力下降已经严重影响到生活了，我就对症下药，买了一味中药材——益智，用以提高自己的记忆力。
而眼前这个面容温和的男生，显然就是益智成精了。
和警察解释一通之后，我关上门，重新审视起益智。
益智：“你干嘛这样阴森森地看我？”
“我在想一个问题。”
益智：“什么问题？”
“你是在骗我吧。”
益智的眼神慌了一下：“啊？”
我说：“我的记忆力好像并没有变好啊，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这些事。亏你还叫益智，根本就没有益智作用啊！”
益智委屈：“按常理来说，一般取名，不是缺什么叫什么嘛……”
我：“有道理……个屁！反正我不管，你必须得让我的记忆好起来，不然我就报警抓你！听到没有，遗址！”
益智：“我叫益智，谢谢。这都能忘名字就你妈离谱。”
我：“好的，沙溢。”
3.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益智和我尝试了很多办法，试图唤醒我模糊的记忆。
包括但不限于——
益智：“我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提问，海底捞的前一个是什么菜？”
我：“压根就没有海底捞这道菜！”
益智：“答对了！恭喜，你的记忆恢复了！我想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不准走。”
益智：“啊？”
我：“我总觉得我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可我记不起来了。你不能走。你得帮我把那些记忆找回来。”
益智：“姐，我就是个偶然成精的小垃圾，最大的作用是补肾虚、治食欲不振，真没有益智作用……放了我吧。”
我死死抓住他。
就像落水者紧抓着救命的稻草。
我说：“你不要走。好不好。别走。”
益智沉默一阵。
然后肩膀耷拉了下去。
他低头答应道：“好。在你记忆恢复前，我绝不走。”
4.
他陪了我很久。
白天照顾我的起居，晚上就去阳台晒月亮。
有一天，我吃着他做的饭，随口问道：“有个事我一直没想明白。”
益智露出笑：“我就知道你要问，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晒月亮吧。因为我要吸收日月灵气，才能维持住人类的形态。”
我：“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叫什么来着？”
益智：“……喂！！”
我哈哈大笑，说：“开玩笑的啦，我怎么会记不得天天照顾我的你的名字嘛。我真正想知道的是……诶，是什么来着？”
益智叹气：“看来是病还没好。”
他又埋头吃了几口饭。
然后抬起头：“那我忽然就有些不信了，你真的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说：“记得啊！沙溢嘛不是！”
益智放下碗，举起拳头：“喂，我真的要揍你了！”
我笑着求饶，连忙岔开话题说：“啊我想起来了，我刚才想问的是，你的厨艺怎么这么好，这几天做的菜我都超级爱吃，尤其是这道麻酱油麦菜，真是绝了！”
益智得意地哼了哼。
“都告诉过你了，我虽然不能益智，但治食欲不振那可是一绝。”
我看着他一脸得意的表情，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是……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什么东西。
但我没能抓住这道闪电。
我又盯住他的脸，试图重新找回刚刚的感觉。
益智只顾埋头吃饭。
像是没注意到我的目光。
又或是故意装作没看到我的目光。
无论如何。
那道转瞬即逝的闪电终究还是没能再次降临。
5.
和益智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只要我的记忆力永远不恢复，益智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遗憾的是。
离别才是人与人的最终归宿。
某一天。
益智告诉我，他要走了。
我说：“你别走。你不用给我做菜了，我给你做菜，只要你别走，好不好？”
益智苦笑：“我真的得走啦。”
我说：“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在我的记忆力恢复前，你绝不会离开我的。”
益智沉默。
然后叹了口气。
他说：“别装了，姐，你的记忆力早就恢复了，对不对。”
我站在原地。
他离我明明那么近。
近到只要一伸手就拿够到他。
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益智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冷漠起来了。
他说：“你早就想起来了，我其实是你的前男友，对吧。”
我低头不语。
他说：“我想，那天你夸我厨艺好的时候，肯定就已经意识到了真相吧。你一直藏着掖着没说，只是不想让我离开你……我说的没错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说：“是啊……可是，我以为你还爱我，所以才会偷偷回来找我。”
他说：“我从你的朋友那里听说，你最近的状况很差，我担心你一个人独居在家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才偷偷溜了回来……现在看到你的状态正常了，我也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
“我要走了。”
我尽力瞪大眼睛，好让眼泪不那么轻易地滚落出来：“既然你的心里还惦记着我，为什么还要走？你还爱我的，对吧？”
“是啊，我还爱你。”
他推开门。
“可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我停留在原地，反复默读这句话，想要品味其中含义。
此时。
他已经走了。
一头奔入没有月亮的夜空下。
不再回头。
说起来，这座城市已经很多天没有月亮了。
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就连上天也已经提前酝酿好了离别的气氛吗？
我缓缓蹲了下去。
往日记忆就这样浮现在心头。
我和他笑，和他闹，和他吵。
和他分手。
宛如今日。
6.
后来。
后来啊，我总是忍不住想。
那天他是怀抱着怎么一个心情，才偷偷回到我的身边的呢？
是想再看我一眼，还是仅仅是担心我？
我想不明白。
想象着他被我发现，情急之下竟然说自己是成精的中药材时的心理活动，我不禁笑出了声。
可笑完之后，只剩下无言。
房里空荡荡的。
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7.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久到我都快遗失了这段回忆。
有一天，我和闺蜜去爬山。
半山腰看到个算命的摊。
她拉着我前去。
闺蜜问：“帮我们看看，能不能一生平安，可以吗？”
算命的掐指一算，说：“你前半生坎坎坷坷，但后半生平安健康。”
闺蜜听了，乐乐呵呵地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
我拽了拽她的衣袖，没能拦住她。
我悄声说：“这你也信？”
闺蜜笑：“花钱买个心安，安慰剂效应你懂不懂？”
闺蜜把我推到摊前，让算命的给我也算算。
我百般推辞，还是躲不掉。
只好硬着头皮掏出手机，打算等他说完瞎话就付钱溜之大吉。
算命的只看我一眼，原本平静的眼神就露出了惊讶。
他说：“你曾遇到过精、灵一类的存在，对吗？”
我说：“啊？”
他哎了一声，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就比如小猫成精报恩之类的，你有遇到过吧？”
我挠了挠头，拆台道：“不好意思，其实我对猫毛过敏……”
算命的斩钉截铁地说：“那就一定是别的什么。他用自己的灵力保佑着你，这股灵力直到今天都没有散去。”
我耸了耸肩，说哦。
然后也没再理会他，匆匆扫了码，拉着闺蜜就继续爬山去了。
爬到一半。
我忽然记起了什么。
曾经确实有个人告诉过我，他是中药材成精了，还照顾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他说他叫益智。
后来又告诉我，他其实是我的前男友。
如果算命先生说的都是真话，那么……他其实真的是益智成精了？
可他为什么要骗我，说他是我的前男友呢？
8.
我想象着那段时间接连无月的夜晚，想象着他灵力渐失却又无从补充的状态，想象着他希望能够医治好我又不给我留下后遗症的心理……
忽然间。
我全都明白了。
这味笨拙的中药材，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恢复记忆的我忘记前男友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最后他就只能用这种手段了。
事实证明。
他做的没错。
自他走后，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
可我毕竟还是失去了他。
9.
下山之后。
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中药材市场。
买了很多的益智。
老板吓了一跳，问：“小姑娘，你买这么多，可知道益智是干嘛用的？”
我说：“知道啊。理元气，补肾虚，治食欲不振。”
老板：“哈哈，没想到你还挺懂的。不少人还以为益智可以提高脑力呢。”
我点点头，拎着益智出门了。
然后在心里默念说：“那个家伙可是用生命告诉我的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益智啊益智。
我低头看着不会说话的它。
“认识你那么久，一直以为你真是我前男友，都没认真跟你做过自我介绍，现在补一下吧。”
“我叫李思念，思是思念的思，念是思念的念。”
我很思念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