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变成光。”
沉默。
讲台上的女生,表情认真,像是怕有人没听见,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我想变成光。”
于是台下的沉默,演变成哄堂大笑。
一个刚上初中的女生,把“变成光”作为自己的毕生梦想,似乎是一件十分搞笑的事情。
大家都在笑。
只有我理解她。
我有超能力。
我以后也想成为光。
这并不是一件什么丢人的事。
那天。
我暗暗记下了她的名字。
叶小白。
那天之后。
叶小白总是受排挤。
我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对那些女生说:“你们这是校园欺凌!她想变成光很丢人吗?难道不比你们想成为明星光荣多了?”
叶小白抬头看我。
我接着说:“你们就不能不搞这种小团体吗,跟我们男生学学,不管怎么样,都是好兄弟!我也想变成光,可从来没有男生排挤过我!”
一个男生刚好路过。
发出轻蔑一笑:“傻逼。”
我反手抓住他的衣领。
他高举双手投降:“哥,哥,错了错了。”
我问:“傻逼骂谁呢?”
他说:“傻逼骂她,骂她,不是骂你,哥。”
他要是骂我也就算了,不管怎么样,我们男生都能当好兄弟。
可他竟然骂的是叶小白。
我怒火中烧。
被我注入超能力的一拳,狠狠打在他的鼻梁上,他整个人倒飞出去,沿途砸倒三副课桌椅。
教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这天。
我一战成名。
从此以后,叶小白再也没有因为受排挤而感到半点孤单。
因为有我陪她。
叶小白说:“你真好。所有人都不愿意和我接近,只有你还站在我这边。”
我说:“因为我们都是想要成为光的人。我们是伙伴。”
她听了很开心。
我没告诉她实话。
我他妈也被排挤了。
我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三年的中学时光。
期间。
叶小白仍旧遭受着流言蜚语的伤害。
有人说她有纹身,是混社会的坏女生。
我偷偷看了。
其实不过是一个长得有点怪的胎记。
有人说她是孤儿,家长会上她的位置永远是空的。
我偷偷问了。
她确实是很不想回忆起她的父母。
我很愤怒。
有胎记、父母双亡的人,难道天生就该遭受这种委屈吗?
但叶小白好像很冷静。
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些痛苦。
又或者是曾经经历过更痛苦的折磨。
她格外冷静地对我说:“你不要生气。我们以后是要一起变成光的。你有超能力,你可以像超人那样飞来飞去、拯救世界,我虽然没有超能力,但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伙伴。而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他们的一生就只能在碌碌无为中度过。”
她说:“你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年我初三。
临近毕业,自认为已经是个成熟理性的青年了。
可在叶小白面前,我才发现,自己的格局与之相比,实在太小,动不动就陷进爱恨情仇之间。
我羞愧地点点头。
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快成熟起来。
几天后。
叶小白:“对了。快毕业了,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我:“什么?”
她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根神光棒。
神光棒!
一比一完美复刻!
大古队员就是用的神光棒才变成的迪迦奥特曼!
我激动地立马就想伸手去接过来。
但我忽然想起自己前几天发的誓。
我要做一个成熟的大人。
我不能接受这种儿童玩具。
叶小白故意送我神光棒,想必也是在试探我吧。
我一定不能上当。
于是我冷冷地拒绝了。
叶小白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
似乎是对我感到钦佩。
拒绝她之后。
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大人。
因为我开始拥有大人才会有的遗憾。
那段时间,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我都会翻来覆去地想:“神光棒,呜,我的神光棒。”
初中毕业后。
我和叶小白说好要常联系。
她却忽然失踪了。
就像是从没有存在过一般,通过任何方式都联系不上。
我去找老师。
老师说:“她呀。也许是出国留学了吧?”
我去找班长。
班长说:“她呀。也许是死了吧?”
我把班长揍了一顿。
揍完后。
我开始后悔,叶小白不在我身边了,我怎么又变得这么意气用事了。
那个难熬的闷热暑假里。
我似乎不知不觉成熟了许多。
因为我拥有了大人才会有的“想念”。
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我都会翻来覆去地想:“叶小白,呜,我的叶小白。”
那之后。
我按照原本的人生轨迹继续生活。
读高中。
考大学。
谈恋爱。
分手。
考研。
落榜。
毕业后找一份凑活的工作。
很难想象。
原本想变成光的我,最后,还是混得灰头土脸。
每天都为下个月的房租和今天晚饭吃什么这两大难题而发愁。
我虽然拥有能打倒坏人的超能力。
但它不能让我打倒生活。
因为生活是打不倒的,最后倒下的,只会是我自己。
有一天。
因为我数据写错了,被老板痛骂一顿。
我想揍他。
但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我强忍着揍他的念头。
弯下腰,把地上的打印纸,一张一张捡起来。
坐回工位之后。
桌面右下角弹起了广告。
我心烦意乱,正要关了它,看到广告画面的一瞬间,心里忽然一阵抽动。
是淘宝广告。
是神光棒玩具的广告。
尘封许久的记忆,在那一刻,汹涌地闯进我的脑海。
我想起,那个讲台上大声说自己想变成光的女孩。
我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青春。
我想起,那根被我亲手拒绝的神光棒。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疑惑地看向我。
我说:“我想变成光。”
老板也从办公室走出来:“什么玩意儿?”
我重复了一遍。
“我想变成光。”
老板大笑。
像是得到了批准,同事们也随之大笑。
十年前的回忆历历在目。
不同的地方在于。
当年有我为叶小白撑腰。
如今的我却是孤身一人。
下班后。
我走在回家路上。
隐隐约约听见有女生尖锐的声音。
以前的我肯定会怕麻烦,装作听不见,绕道而行。
可今天。
我满腔热血。
我想,我这一辈子,什么都干不好,起码也得做一次光吧。
于是我戴上口罩。
挺身而出。
黑黢黢的巷子里,一个醉汉正与一个年轻女生纠缠不清。
我深吸一口气。
把超能力加持在双拳上,冲上去砰砰几下,就把醉汉给打倒了。
女生:“呃,谢谢你。”
我:“不客气。”
说完就转身离去。
女生:“等下……你,你是陈默?!”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静了音。
我听不见身后的车声,也听不见树上的蝉鸣。
只有她的回声在小巷中一遍遍回荡。
我停住脚步。
缓缓回过头。
我站在明晃晃的路灯下。
她站在昏暗的阴影中。
我看不清她的脸。
可那一刻。
我知道她是谁。
“叶小白。”
我幻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与她重逢。
比如同学聚会上她忽然出现,比如报纸夹缝里她头像灰白。
甚至她作为超级英雄被媒体采访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但我从未想过。
她会变得如此落魄。
我们在酒吧叙旧。
沉默许久。
她先开口。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说:“哈哈哈,还行啊。你呢?”
她说:“呃,不太行。打工实在太苦啦。”
原来不只是我没能逃脱生活的五指山。
她也一样。
喝了一杯酒。
叶小白说起这些年的经历。
她说自己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了,而是去各个地方打工,实在是不好意思联系同学。
我能理解她的痛苦。
眼睁睁地看着梦想从手指缝中溜走,但自己却毫无办法,这感觉我深有体会。
于是我安慰她说:“董超,你记得吧?我们初中的美术课代表,画画贼牛逼,当年他想成为艺术家来着,结果还不是成为了默默无闻的打工人。你别难过啦。大家都是一样的。”
叶小白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
她说。
“不是的。”
她说。
“你就不一样。”
我问:“哪不一样?”
叶小白说:“你已经变成了光。你现在不就是在做和蝙蝠侠、和奥特曼一样的事情吗?”
我差点就和她坦白了。
可当我看向她真诚的眼睛时,怎么也不忍打破她的美好期望。
我故作谦虚、模棱两可地说:“哪里哪里。我也没有打过什么外星人、怪兽,算不得什么光啦。其实主要还是打工啦。”
她肃然起敬:“不愧是你啊,觉悟这么高,已经把行侠仗义当做毕生工作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大上。我真的就只是在打工而已。”
她:“你太谦虚啦!”
我:……
我真不是谦虚啊。
叶小白静静地看了我一会。
她说:“十年不见,我觉得你长大了好多。”
她说:“我们当初约定要一起变成光,可现在,只有你完成了目标。”
她说:“我很惭愧。”
妈的。
该惭愧的人应该是我吧。
那天晚上。
我们在酒吧喝到后半夜。
我们聊青春,聊梦想,聊那些所有喝醉了的人都会聊的事。
叶小白一点都没有醉。
她放下酒杯,万分清醒,说:“我已经决定了。”
我问:“决定了什么?”
叶小白说:“我要兑现诺言。我要和你一起成为光。”
她看起来没喝醉。
我肯定是醉了。
因为我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好啊。那你就来做我的伙伴吧!”
她举起右手:“就像十年前一样!”
我和她击掌。
好啊。
好。
就像十年前一样。
我装作是经验丰富的样子,告诉叶小白,想做英雄,首先得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制服。
她不解:“为什么?”
我说:“如果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那可能就会遭到坏人的打击报复啊。你看蜘蛛侠和钢铁侠,他们的家人就无数次被坏人报复。”
她盯着我的脸:“那你遇见我的时候,怎么没穿制服呢?”
那时我匆匆忙忙,以前又没有经验,能想起来戴个口罩掩藏身份就很不错了!
这样的实话,我不能直接说。
在她眼里,我已经是个职业英雄的身份了。
于是我告诉她:“救人远比隐藏自己身份更重要,那种情况下,我顾不得回去准备制服了。”
叶小白:“也就是说,你已经有了一套制服?”
我咳嗽一声。
坏了。
撒了一个谎,又要去圆新的谎。
那一刻
我就像是西西弗斯附身。
面对滚滚而来的压力,只能厚起脸皮说:“对啊。我有一套制服。模仿的是,呃,大古队员的制服。”
叶小白眨眨眼。
她说:“OK~那我们明天晚上再见!今天你早点休息,我嘛,我得去准备一套制服~”
我苦笑。
我也休息不了。
我也要去准备一套制服啊。
第二天。
我辞去工作。
把辞职信甩在老板的脸上,在同事羡慕的眼光中,潇洒地转身离去。
晚上。
我和叶小白在约定的天台见面。
我穿的是连夜从网上下订单购买的cosplay制服。
有点紧。
不太合身。
叶小白上下打量我。
我有点心虚。
她:“这衣服……太适合你了。”
我更心虚了:“哪里适合?”
她:“把你的身材很好地勾勒了出来。”
头一回听到把尺码小了说得这么好听的。
说起身材。
我这才注意到,叶小白身穿连体胶衣,像猫女一般,整体是黑色,带着些许赤红,像是黑夜中的几抹火焰。
把她的身姿突显得格外挺拔。
往那一站就是四个字。
英姿飒爽。
我夸赞道:“想不到你这么心灵手巧啊,一天时间就做好了一套衣服。”
叶小白羞涩地笑。
我问:“那你能不能帮我也做一件?”
叶小白看向我。
她说:“当然可以呀。”
从这一天开始。
我和叶小白,携手打击坏人,维护城市治安。
上至入室盗窃,下至猫狗走丢,我们都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一天,我们就遇到了强壮的坏人,一招一式都是直取要害,要不是我有超能力,没准我俩都要当场牺牲。
事后叶小白感慨:“真羡慕你啊。你有超能力。”
我:“这有啥。有超能力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当一辈子打工人。”
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好。
我怎么把真话给说漏嘴了。
要是叶小白知道,在离开她以后,我其实根本没有变成光,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我偷偷去看她的反应。
她好像并没有听出来。
反而是带着些许崇拜,对我说:“成为光,是很光荣的事,我不许你总把自己的行为叫做打工。”
我松了一口气。
借坡下驴道:“好。我听你的话。”
几天后。
我注意到,叶小白的制服,默不作声地升级了。
多了一副手套。
还有腰带与护目镜。
而她答应送我的那套制服,她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
我本来想直接去问她的。
转念一想,我都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我应该按照大人的社交规矩来。
既然她没有主动提,我也就不该主动问。
就好比是同事说“过两天请你吃饭”,两天之后,他忘了这件事,我却主动去问“你答应请我吃饭的,咱俩吃什么”……那只会让两个人都不愉快。
这就是大人的社交规矩。
可恶啊。
可恶。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我为什么已经变成大人了。
更让我难过的是。
叶小白也变成了这样的大人。
随着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也逐渐发现,长大后的我们,在对待坏人时,处理方式是不一样的。
我想变成光,是要打击一切罪犯,用铁拳让他们记住以后再也不能做坏事。
她想变成光,是要弄明白罪犯的动机,从根源上阻止好人堕落成坏人。
有一天晚上。
我抓到了一个小偷。
他在医院里偷了很多药。
我当场就把他暴打一顿。
叶小白劝我:“也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我反问:“他是小偷!他能有什么苦衷!”
叶小白道:“也许他母亲生病,急需用药呢?也许他孩子上学,急需用钱呢?”
我:“哦?也许他偷的药也是别人用来救命的呢?”
叶小白迟疑片刻,说:“是。我明白你的意思,犯罪就是犯罪,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确实应该受到惩罚。可是,如果你不知道他为何犯罪,那么,之后一定还会有人因为同样的理由犯罪。”
我们各执己见。
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天晚上我们闹得不欢而散。
第二天。
我站在天台等叶小白。
她准时抵达。
我说:“我以为你生气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她冲我一笑:“观点冲突而已。但我们都是想变成光的人,这一点是不冲突的。”
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
我悄悄为她改变了许多。
那天的争吵过后,我也学会了收敛。
每次抓到坏人,都是忍住暴揍他一顿的欲望,耐着性子去问他,犯罪的理由是什么。
答得不好,我再揍他。
有一天夜里。
叶小白收到情报,说有人目击到了丧尸。
丧尸?
这可是个大活。
我和叶小白火速前往现场。
结果只是虚惊一场。
其实是一个毒瘾发作的人,在地上打滚嚎叫,面色惨白,身形瘦弱,才被路人误以为是丧尸。
我走上前去。
冷静地问他:“你为什么吸毒?”
还没等他回答。
叶小白就冲了过来,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
吸毒者哀嚎。
叶小白毫不留情,拳打脚踢,看样子是想下杀手。
我赶紧拦住她。
“你这是怎么了!”
她喘着粗气,眼神中满是愤怒。
我说:“不是你跟我说的嘛,要去问他为什么会犯罪,不能一上来就揍。”
她渐渐平息了自己的情绪。
她说:“不管是吸毒的还是贩毒的。这些毒狗,都不可能有醒悟的那一天。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叶小白说得有道理。
我也知道吸毒贩毒是最不可饶恕的罪。
但不知为何。
那天的晚风很凉。
吹到我身上的时候。
我隐隐却觉得,我和叶小白之间,多了一条无形的沟壑。
第二天。
我本想顺着线索,把毒品交易的上下游全部找出来。
结果发现干干净净。
一点线索都没有。
联想起之前,我们打击过几次地下赌博,但它依旧屹立不倒,我忽然就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说:“这些人是真会藏啊。我怀疑,咱们的城市,一定有个庞然巨物在阴影里,为这些肮脏的罪行做庇护。”
我很兴奋。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幕后黑手,如果真是他在庇护着罪恶,那我就一定要打倒它。
叶小白一点也不兴奋。
她对我的猜想一点也不在意。
只是轻轻地说:“也许吧。”
很多天后。
我们结束了一场战斗。
在一旁等候警察到来。
叶小白说:“你的制服什么时候破的?”
我耸耸肩:“我也不记得了。也许是刚刚弄坏的。”
叶小白沉默片刻。
她轻声地试探:“上次我说的那套制服……你,还要吗?”
我心知肚明。
这话的意思,不就像是借钱十年不还的人,突然问起“哥们,要不要我还你钱”一样。
谁都知道他肯定不会还钱。
他这么问,只是想得到一个“不用还啦”的答案,好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叶小白也是一样吧。
于是我说:“不用啦。”
她说:“好哦。”
我们头顶夜空。
我们俯瞰车水马龙。
我们明明近在咫尺。
却久久不语。
全职做英雄的第三个月。
我的母亲病倒了。
医生说她长期吃剩饭剩菜,一直没出事,这一次吃了发霉的东西,食物中毒。
急性肠胃炎。
我以为自己的积蓄足够治病。
可没想到,做检查的时候,医生还一并发现了癌症,说幸亏发现及时,肿瘤还是早期,能够治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又开心又难过。
我不知道查出癌症是好事还是坏事。
原本我的钱是够治病的。
可查出癌症后,就捉襟见肘了。
我根本没有足够的钱来治好我的母亲。
乡下的房子又小又破,就算能卖得出去,也凑不齐手术费。
难道就不管了吗?
假装没有发现过肿瘤,任由它发展到晚期吗?
我做不到。
我只能让母亲别担心,说你儿子是个英雄,一定能治好你的。
离开病房后。
我在门口发愁。
听见母亲喃喃地自责。
“要是我没摔倒就好了,我儿也不用千里迢迢赶回来,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要是不上医院检查,他就不会担心我的肿瘤了。”
“儿子本来在大城市工作就不容易,唉,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还给他添乱啊。”
我默默地捂住双眼。
想去找工作。
可一来,现在又不是招新季,我根本找不到工作;二来,母亲的病急用钱,我等不到下个月的工资。
沉重的压力像大山一样,压在我的肩膀上。
我从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比“变成光”还要艰难的事。
一夜之间。
愁白了头。
叶小白发信息问我:“最近怎么了?晚上不一起行动了吗?”
我本想隐瞒的,跟她说:“没事。回老家看看母亲而已。我想她了。”
叶小白很敏感。
一下就识破了我的谎言
她问我:“是不是在烦钱的事?”
我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她二话不说,转给我一大笔钱。
我问:“你又没工作,这钱哪来的?”
她说:“打工攒的。你别管了,收着吧。”
我问:“打工能攒这么多钱?你不告诉我这钱的来历,我不敢用。”
她只好说了实话。
这几个月里,我们帮助过很多人,其中有一个是富二代,他的父亲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才给了她这么一大笔钱。
我听完后勃然大怒。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们是行侠仗义,我们是替天行道!你收人家钱,搞得像收保护费一样,你知不知道!”
她不敢说话。
“这钱,你要么退回去,要么自己留着。我是绝不会要的。”
她说:“可是……”
“没有可是。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叶小白:“办法又不会凭空掉下来!”
办法还真就凭空掉下来了。
那天我回城里找工作,偶然撞见了一个身形瘦弱、面色惨白的男人。
正是那个被叶小白揍过的吸毒者。
看来他已经从戒毒所出来了。
我赶紧换上制服,质问他:“你现在还在吸毒吗?”
他骂骂咧咧,说都是我的举报,害得他没毒可吸。
我说:“你罪有应得。但我没有举报。”
他诧异。
“没有举报?那我的上线是怎么消失的?”
难道不是因为有幕后黑手在保这些毒贩子吗?
这么庞大的生意,不可能有人会轻易放弃的。
等等。
贩毒生意?
我忽然动了歪点子。
“和你一样的人,很多吗?”
吸毒者:“你想把我他们也供出来?不可能。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说:“除非。”
“什么?”
“除非你能给我点好处。比如给我搞点粉。”
我深吸一口气。
在给他回答之前,反复在脑海中抉择。
贩毒。
是我最痛恨的罪。
可目前看来,除了贩毒,没有任何事能让我在短时间里凑够母亲的手术费。
我必须做出选择。
是“想变成光”的信仰?
还是养育我二十多年的母亲?
两边我都割舍不下。
吸毒者道:“要不给我点钱也行。给我点钱,我就能把他们的名单给你。成交吗?”
我点了点头。
头颅在那一刻,无比的沉重。
我说:“成交。”
我开始贩毒。
把毒品藏进身体,利用超能力,骗过安检的仪器,骗过缉毒犬的鼻子。
然后把毒品卖给名单上的人。
他们毒瘾很大。
愿意为了一两克的东西,付出昂贵的代价。
有的说,我没钱,我把房子卖给你吧,你给我粉。
有的说,我女儿,我女儿才16岁,我把她卖给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你把粉给我就行。
我通通拒绝了。
我贩卖毒品是有苦衷的。
我不是那些没有底线的恶人,他们什么都会做,但我不是。
我只是为了给我的母亲筹手术费。
等到筹齐了,我就会金盆洗手。
所以那些不直接付现金的吸毒者,我通通不予理会。
即便我有选择性地贩卖,这钱来得也是无法想象的快。
这些钱,我要不吃不喝工作三年才能挣到,可现在,只用了三天。
想必那深藏不露的地下组织,也就是为了快钱,才刻意雪藏起了那些毒贩吧。
我想。
再卖一天吧。
手术费就差最后几万块钱了。
一旦凑够钱,我立马就金盆洗手。
最关键的时候。
黑道找上门了。
他们一个个的都有着纹身,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放狠话说,让我别抢他们的生意。
原来他们并不是被雪藏。
只是更低调了。
见我动了他们的蛋糕,便来威胁我。
我自然是不怕他们。
催动超能力,当场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他们出手毒辣。
一招一式都想置我于死地。
即便我有超能力,也难以应付,三两个回合后,我就败下阵来,被打得头破血流,只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答应他们我再也不贩毒了。
我坐在污水中。
靠着垃圾桶。
呆呆地仰望巷中的蓝天。
实在是想不到要怎么才能凑齐这最后的一笔钱。
明明希望已经近在眼前了。
明明我的母亲就快要能够摆脱肿瘤了。
明明我都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去做自己讨厌的事情了。
可为什么还是落得如此结果。
雨滴滴答答地下起来。
打湿了我的头发。
夜幕降临。
我仍枯坐在原地。
冷得直哆嗦。
许多人打着伞来倒垃圾,看见穿着一身破烂制服的我,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浑身发臭的乞丐,眼神中满是鄙夷。
我很难过。
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我,化身为光,把你们这些痛苦中的人拯救出来。
可为什么,现在我陷入痛苦了,却没有人来拯救我?
我缩了缩身子。
缩成小小的一团。
在越来越冷的雨中,渐渐陷入沉睡。
“陈默!陈默!”
叶小白的声音从巷外传来。
她没有打伞。
像我一样浑身湿透。
她气喘吁吁地叉着腰,看样子是跑遍了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才终于找到的我。
我艰难地睁开眼。
我看着路灯下的她。
忽然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重逢。
那时她在黑暗中受到欺负,我出手救了她。
现在我们身份调转了。
她站在光里。
我躲在黑暗中。
她向我伸出手。
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走吧,跟我回家。”
我们一前一后洗了热水澡。
她说:“你的伤势好像有点重……那几个人是怎么搞的,下手这么重!”
她看了我一眼。
又说:“你要不要去医院?”
我摇头。
“我要复仇。”
叶小白吓了一跳:“复仇?向谁?”
“派人打我的那个组织。”
叶小白:“我调查过,这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黑白两道通吃,背后的势力更是牵扯到境外,单凭你我,是无法撼动它的。”
我说:“我可以。”
叶小白:“你根本不理解它有多恐怖!”
我说:“你知不知神话中的西诺克斯?它是一种巨大的怪物,看起来无法撼动,可它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它的眼睛。”
我接着说:“这么庞大的组织,一定会有死穴。就是它的boss。”
叶小白坐立难安。
我说:“你不是也想成为光吗?那你来和我一起吧,我们一起,把这个毒瘤铲除掉。”
叶小白沉默了。
我叹了一口气。
我说:“我知道这很危险,所以我并不强求你跟我一起。我只希望,如果我出了事,请你帮忙照顾我的妈妈。”
叶小白:“你不要去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去,好不好?”
我意已决。
我去医院缴费。
却被医生告知,早就有人交过费用了。
“谁?”
“她说是你的一个朋友。”
我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是叶小白。
母亲很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说,这小姑娘真挺好,还带了水果来看她。
我听着母亲的笑。
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叶小白好心帮助我是没错。
可是……
可是我的付出却因此而变成了一场笑话。
我冒着生命危险去贩卖毒品,到头来,这些钱竟然变得一文不值。
我成了那种“连苦衷都没有的罪犯”。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叶小白有多好。
可我的心里却无比明白。
我和她之间。
早已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周后。
万事俱备。
只差东风。
这东风也来得很配合。
地下组织上次派来教训我的几个壮汉,他们平常总是一起出行,然而今天却因为中午吃什么产生分歧,分道扬镳,各自去吃自己最想吃的东西了。
我挑了一个最弱的,偷偷跟踪。
等他彻底落单,喊得再大声都不会有同伴听见时,我出手了。
一打一,我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三两下就把他打得服服帖帖。
掰断了三根他的手指之后,我问出了那个庞大地下组织的位置所在。
不在城中。
在城外。
以废弃工厂做幌子。
借着夜色。
我迅速赶往那座工厂。
按理来说。
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门口的守卫应该很多才对。
可实际上。
一个也没有。
转念一想,也是,毕竟这里名义上还是个废弃的工厂,如果有太多守卫,岂不是引人注意?
推门进入。
一路畅通无阻。
顺利到我甚至以为是那个壮汉给了我假情报。
我轻松地就来到了最深处。
沉重的大门后。
就是这个组织的boss办公室了。
趁着现在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我只要悄无声息地杀掉他,那么这个群龙无首的组织,就会自然而然地瓦解了。
这样想着。
我轻轻推开了大门。
眼前是一间硕大的房间。
和我想象中那种“昏暗”“充满压迫感”的boss办公室完全不一样。
柔和的光线从落地窗照射进来。
墙壁上挂的不是什么反派占领世界的规划图。
而是动漫海报。
桌上也没有手枪和雪茄。
只有高达手办。
……我真的没有来错地方吗?
一瞥。
看到墙角的衣架上,也不是什么肃穆的黑色风衣,而是一件胜利队的队服。
红白黑三色,与原版略有不同,但组合在一起恰到好处,显得格外精致。
我啧啧称叹。
这时。
原本背对着我的老板,椅缓缓转了过来。
“你没走错。”
这声音。
我听过无数次。
不用看我都知道是谁在说话。
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声音。
浑身都在战栗。
我咬着牙问。
“你不是说了不跟我一起来吗。怎么还是偷偷来了。”
“回答我。叶小白。”
叶小白给我的回答很简单。
简单到我一时半会都无法相信。
她说:“因为我就是你要杀的那个boss……我就是西诺克斯的眼睛。”
她平淡地说着这句话。
以一个黑道老大的身份。
恍惚间,让我觉得,好像从前那个陪着我一起长大、一起对抗黑恶势力的叶小白从未存在过似的。
明明就在半个月前。
我们还一切对抗着坏人。
怎么现在,她忽然就变成了整个城市最大的坏人了?
她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我朝她怒吼:“我他妈当然不能接受!你,你是不是会易容术!你是不是化妆成了叶小白的样子!”
她说:“我就是叶小白。”
“证据呢!”
她说:“我想变成光。算不算证据。”
我握紧拳头。
“你他妈不准玷污我的叶小白!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说这句话?!”
她没有说话。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我开始回想这一切究竟是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指针反转。
我说我要去杀死这个组织的boss,你要不要一起来。
“你当然不能来!因为你就是我要杀死的那个boss!”
我被打手揍得不成人形,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她很快就找到了我。
“你当然能找到我!因为就是你派的他们!”
还有母亲住院的钱。
“你当然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你还有脸骗我说这是你打工攒下来的!”
还有她总是下意识地站在罪犯的视角。
“怪不得,怪不得你老是关心坏人的动机,因为你就是最大的坏人啊。”
她失踪的那十年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初中那会大家都说你是混黑社会的,看来都没说错,哈?毕业后,你根本就没去打工,而是干了老勾当,还做大做强了,是吧?!”
往事一幕幕浮现。
全都解释的通了。
呼吸急促。
我的浑身都因热血涌动而发烫。
只有我的心格外的凉。
我难以想象,曾经那么真诚地说着“我想变成光”的人,居然会在十年里,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不。
也许不是“变了模样”。
也许。
活在我印象里的那个叶小白,自始至终就不是真的。
她一直都是个坏人。
她一直都在我的面前伪装。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后背阵阵发凉。
我颤抖着手,指向她的眼睛。
她毫不躲避。
直视着我。
我问她:“你,你杀死了我认识的那个叶小白,对不对。”
她冷静地摇头。
我一把推开身边的手办,向她怒吼:“胡说!你在胡说!”
我都已经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她还可以这么冷静地看着我啊。
我想不明白。
难道她自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吗?
陪我笑,陪我聊天,陪我变成光,陪我行侠仗义的那个有血有肉的叶小白,她到底去哪了?!
我质问她:“如果你真是叶小白。那么。你回答我。你的梦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面前的女人连一个表情都没有。
她冷静地说:“从认识你之后。”
“笑话!”
我扑到她的桌前,死死盯住她的眼。
“你还想把自己的锅甩在我头上?别给自己的罪行找借口了!”
她:“说起罪行。你贩卖毒品,那么大的量,也许是要判死刑的。只有我可以帮你。”
“帮我?你怎么帮我?真以为自己手眼通天,能大的过法律?我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堵住你的嘴。除了那些买毒品的人,就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她说:“是的。”
她向我伸出手。
向那天的雨夜一样。
她说:“你就当不知道我的这么一重身份,我也当不知道你贩毒的事,好吗?”
我犹豫了。
她说:“阿姨还在等你回去探望她。她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阶下囚吧?”
我保持沉默。
她说:“今天的事从未发生。以后我们仍是正义的伙伴,好不好?”
一直冷静的她,在说这一句时,难得的诚恳。
我有些分不清。
这诚恳是不是她的伪装。
也许她真的只是做腻了黑道大佬,想和我一起当当英雄呢?
可又没准,她暗中接近我是为了调查我的弱点,想除掉我这么一个超能力者?
她向我伸出手。
这只手曾经把我拉出过绝望。
我该信任她吗?
她的表情、她的眼神,那么真挚,我……勉强相信一次吧。
我也伸出手。
与她握手。
掌心触及的那一刻。
她忽然笑了。
做出要拥抱我的姿势。
她说:“我送你一个礼物。”
完了!
她想杀我!
就在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她的左手,已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东西,向我直直地捅来。
还好我一直提防着她!
超能力瞬间发动。
那一秒。
时间变慢了。
窗外的飞鸟在空中静止。
我的心脏在胸腔中缓慢跳动。
我用左手,抽出从进门就一直准备着的匕首,对准了她的心脏,用力地捅下去。
噗。
匕首轻松地扎穿了她的肋骨。
滚烫的血液溅了我一脸。
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她口中倒抽凉气,身体缓缓变软,从我的怀里瘫倒在地。
像个漏了气的气球,缓缓缩成一小团。
她的口中缓缓吐出鲜血。
好像在说什么遗言。
我凑过去。
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你愿不愿意,听听,坏人的苦衷?”
我回答得很干脆。
我说。
“不。”
我没再看她一眼。
大步逃出这个废弃工厂。
外面又开始下起雨。
淅淅沥沥的。
刚好能冲去我脸上的血迹。
脱掉身上带血的coaplay衣服,把它丢进泥泞的烂泥中,不回头看一眼。
因为我知道。
没有同伴的我。
再也不会变成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