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风大圣》
明天就要公布期末考试的成绩了。
我深知自己难逃一劫。
半夜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心里一横，干脆离家出走吧。
我摸黑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打开大门。
担心声音太大，我都没敢关门，只是虚掩着一条门缝。
离家后，我没走几步，竟遇上了一场平地而起的沙尘暴。
我被卷入其中。
迷失了方向。
醒来后。
眼前有只奇丑无比的老鼠。
他问：“你是唐深吧？”
我吓得都不会说话了，点了点头。
他说：“那对不住了，我得赶紧把你吃了。要不然一会孙悟空得来救你了。”
他单手一提，就把我拿捏在手。
我悬在空中，大呼救命：“哥，哥，你要吃的是唐僧吧？关我唐深什么事啊！”
他没说话。
我大叫：“哥，我认得你，你是黄风怪是吧！我看过剧本，你没吃到唐僧肉，跟孙悟空打了个五五开，最后还被菩萨收服了！”
他没说话。
我嗷嗷大叫：“哥，你听我一句，我真不是唐僧，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你把我炖了也不能长命百岁的啊！”
黄风怪把我丢在地上。
只说了一句。
“哎，我锅呢？”
黄风怪用手给我比划：“就刚刚，我施展黄风那会还有呢，这么大一口锅，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我内心窃喜，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呀，那也太可惜了！哎呀呀。”
黄风怪：“不可惜！”
我：“嗯？”
黄风怪笑：“吃生肉也不是不行！”
我嗷嗷乱叫：“别啊别啊，我真不是唐僧，吃了我，你没准还要折寿的，不划算啊！”
黄风怪：“你真不是？”
我说：“冤枉啊，我真不是唐僧。”
黄风怪：“那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解释清楚了，我就不吃你。”
我：“你保证？”
黄风怪：“我保证。”
我：“行。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上面写的一清二楚，喏，特昂唐，师恩深，唐深……你抓错人了啦！”
黄风怪：“哦。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我提心吊胆：“什么事？”
黄风怪：“我锅呢？”
……
怎么还在惦记你那口锅啊！
他双眼死死盯着我看，我只能临场编了个理由：“既然我都凭空穿越了，那有没有可能……”
我本想说，你的锅肯定也是在同一时间消失的，只要你把我送回原本的时空，锅就一定能回来了。
结果我话没说完，黄风怪在那边就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我懂了！你是说……”
我鼓励他自己说出来：“对，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黄风怪：“我也穿越了！”
我：“太对了哥。”
我们出了山洞，往外一看，山下人烟稀少。
黄风怪把我抱在怀中，念了个口诀，平地升起一股黄风，借着风势，我们很快便落到一处田间茅庐。
门口有门童相迎。
黄风怪走进去，问屋里的人：“现在是什么朝代？”
我追上去一看。
坐在炕上的是个身穿布衣的村夫。
他笑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虽是东汉，但已经是末年了。”
我惊：“诸葛亮？！”
诸葛亮摇了摇扇子：“不错。虽然你们三个人来早了几年，不过不要紧。”
诸葛亮：“……怎么只有两个人？”
我连忙把黄风怪拉了出去。
屋里传来诸葛亮训斥门童的声音：“下次一定要再三确认，不要什么人都请进来！明白吗？”
门童：“明白了。一定要再三确认。”
黄风怪：“你看，我没猜错吧，我也穿越了，这都到东汉了。”
我：“你好像没有搞清楚状况。”
黄风怪：“清楚了。现在是东汉。我得等到几百年后的唐朝，才能吃到唐僧肉。”
我：“具体是几百年后？”
黄风怪：“这我哪知道。”
我说：“我知道。”
黄风怪：“多少年？”
我说：“五百年后。”
说完后。
我俩都沉默了。
黄风怪：“这意味着……”
我点点头。
“意味着，此时的孙悟空，还不是弼马温。他现在是战力巅峰的齐天大圣。如果你在未来都只能跟他打个平手，那现在，你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我的本意是劝他放弃。
没想到他竟歪嘴一笑。
黄风怪：“不是对手又如何？”
“既然现在是五百年前，孙悟空还不是金蝉子的徒弟，那我直接去吃金蝉子不就行了？”
我说：“行是行。但我有一事相求。”
黄风怪：“什么事？”
我说：“哥，能不能……给我留一口唐僧肉？我不想死在东汉，我想一直活到我的那个年代。”
黄风怪看了我一眼。
眼神很古怪。
他说：“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还是对唐僧肉有什么误解？”
我语塞。
也是。
唐僧肉是天底下最宝贵的东西，我和他萍水相逢一场，他有什么理由分我一口？
我砸吧砸吧嘴。
低垂着头，没再多说什么。
黄风怪施展法术，试图寻找到尚处于十世轮回的金蝉子。
黄风顿时大作。
他边施法边和我解释：“这世间的风，都是相通的。东边消散的风，会在西边重起；我召唤的黄风，实际上也曾是一阵清风。”
我说：“懂。”
“只要我在风中念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这世上所有的风，便会替我效力，去找到那个我想要找的人。”
我说：“我就是这么来的。”
黄风怪口中念念有词：“金蝉子，来！”
原地的黄风渐渐散去。
待看清之后。
黄风怪哑口无言。
我愣了一会，爆笑如雷。
躺在风暴中心的，并不是他想要的金蝉子，而是一把金色的铲子。
我说：“你这口音有点重啊！分不清唐僧唐深也就算了，怎么金蝉子金铲子也分不清啊，哈哈哈哈哈。”
黄风怪：“我，我又没上过学，我怎么知道嘛！你上过学，那你厉害，你来嘛！”
我摆手：“别，哥，我虽然上过学，可我语文不及格。”
“哈哈，文盲！”
“哈哈，你也是！”
相视一眼。
笑容戛然而止。
我俩抱头痛哭。
干嘛要互相伤害啊呜呜。
靠风来找人是不行了。
我问：“你打算怎么办？”
黄风怪：“硬找。”
我问：“那我怎么办？”
黄风怪：“等我找到金蝉子，我会送你回去的。”
我：“你保证？”
黄风怪：“我保证。不过，在我找到他之前，你都是我的小弟，任我差遣。”
我还能拒绝吗？
我只能说好。
黄风怪：“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什么事？”
黄风怪：“你不准再叫我黄风怪了。”
我一惊：“我没叫过你啊。”
黄风怪：“你以为你在心里偷偷喊我，我就听不见了吗？以后，你要叫我黄风大圣。”
我翻了个白眼：“你长这么丑，也配叫大圣？”
黄风怪急了：“丑？你以为齐天大圣尖嘴猴腮很帅？你以为平天大圣牛鼻子镶环很好看？”
我说不过他。
我想了想，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读对我的名字，我就叫你黄风大圣。”
黄风怪：“那还不简单。汤深。”
“是唐深。”
“好的，汤升。”
“我姓唐，哥，唐深！”
“好的，唐森。”
……随便吧。
成为黄风怪的小弟之后，我每天要替他干好多苦活。
比如，我得抓着路人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秃头？”
路人：“长什么样？”
我：“我哪知道。”
路人：“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比如，我得不辞辛苦地给他打猎，用弓箭射鹿，用陷阱捕兔。
我：“别折磨我了行不行。我一手都是老茧了，这让我以后还怎么上学啊！”
黄风怪：“本来你也就没打算好好学习，不是么。不过你要是真不想给我做饭，也行啊，我就吃人去咯。”
我：“……别吃人，哥，这世道本来就乱，你别再添乱了。唉，你折磨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还要帮他叠被子，帮他扫地拖地，还要替他捏肩捶背。
而他呢。
他什么都不用亲自干。
他找了个山头，干起了他的老本行：当山大王。
不过不抢劫，也不吃人。
成天就坐在营寨里，捧着本书，踱步来，踱步去。
我想去看看他在看什么天书，他还总藏着掖着不让我看。
有一天我趁他不注意，隔着墙偷偷听到了。
他生吃过人，也犯过天条，那么大一个妖怪了，竟然像个小学生似的，在那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字典。
“特，特，特昂唐，师，师，师恩森，唐森。”
……
好家伙。
你就这么想让我喊你黄风大圣啊。
不过你这学了这么几个月，愣是没学会啊。
我还以为我已经算是最不适合读书的人了，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我更笨的。
看着他一遍又一遍读书的背影。
有点窃喜。
不知为何，又有点难过。
波澜不惊的打工人生活，直到冬天，迎来了巨变。
那天，我照例出门找金蝉子。
却见到行人们都在往一个地方赶去，他们说，那边有热闹可看。
我心想。
原来中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惯，在几千年前就有了啊。
那我也得去看看。
人头攒动。
我踮起脚尖，正看到军营门口，一个猛男举起了一只弓，瞄准了远方。
四下有人私语：“他就是传闻中的吕布啊？看起来真猛啊。”
“听说他要百米射鸡，真的假的？”
“你听错了，他要射的是戟吧。”
我一听，来了兴趣，居然让我赶上了三国演义里的辕门射戟名场面。
顺着吕布弓的方向看去。
我大惊失色。
脸被吓得刷白。
一个瘦弱的光头，正在戟附近低头行走。
我的心底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那个光头就是金蝉子的此世轮回。
要是吕布一不小心射偏，金蝉子定会当场毙命。
我急得满头是汗，大喊：“光头！快走！那里危险！”
现场人声鼎沸，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来不及了。
我拔腿就跑，朝那光头跑去，边跑边喊，闪开啊，闪开！
可还是来不及。
周围人群发出一声赞叹，我侧头一看，吕布已然射出了那支箭。
时间仿佛变慢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支箭，划破空气，向光头射去。
我奋力一推。
推倒了插在地上的戟。
也推倒了光头。
他得救了！
在光头错愕的眼神中，我看到，那支慢镜头里的羽箭，射穿戟上小支后，又一寸一寸射入了我的腹腔。
疼得我直冒冷汗。
疼得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后来的事，我是听黄风怪说的。
他说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我躺在血泊里，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稍微晚来两分钟，我就得去见阎王了。
他用法术立马给我止了血。
随即望向军中。
两军化干戈为美酒，就地开了一场和平宴会，始作俑者吕布，更是痛快畅饮。
丝毫没人在乎门外有个无辜的人被射杀了。
就好像吕布杀的不是人，而是一条狗。
黄风怪说：“当时我就怒了。敢动我的小弟？我抄起家伙，就把那什么劳什子吕布给痛扁了一顿。”
黄风怪说：“吕布也确实有两下子，居然还能跟我过两招。要不是我怕你醒来之后，又念叨我杀人的事，我非当场杀了他不可。”
黄风怪说：“哎呀，别看了，我脸上那不是打架时受的伤，我是，我是摔倒的！”
黄风怪说：“你没醒着，真是太可惜了。那天我先是鏖战吕布，把他打服了之后，又血战两军，干翻了十万精兵，任谁来了，不得夸我一句黄风大圣？”
我虚弱至极。
有气无力地说。
“干嘛啦。为了我，改写历史进程，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
黄风怪的丑脸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要唠叨我。所以我没下杀手啊，全都留了一口气，这样就不算改变历史咯。我的小弟，我总是得罩着的嘛。”
我心里一暖。
“对了，当时现场有个光头，我隐隐觉得他就是唐僧，你快去找他，他应该还没走远。”
黄风怪：“唐什么僧。我找土地公问过了，他说，金蝉子现在还在灵山跟佛祖学习佛法呢。”
我一听，血压飙升。
感情我白浪费了一年时间啊。
当场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
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久久不能下床，好几次我都想，要不我也来一口唐僧肉吧。
每次黄风怪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从前是我照顾他。
现在，换他来照顾我了。
他给我端饭倒水，给我擦洗身子，给我倒屎盆子。
他说：“你妈的，人拉的屎怎么可以这么臭啊！”
他说：“我不准你再拉这么臭的屎了！”
我：“怎么？难道你们妖怪拉屎是香的？”
黄风怪神气活现道：“我们消化吸收能力好。不用拉屎。”
我一想，还真是，认识这么久了，从没见过他上厕所。
我说：“怪不得你不让我吃唐僧肉。”
黄风怪：“嗯？”
我说：“因为你们能把唐僧肉的精华全部消化掉，而我是一个凡人，吃了也不能长命百岁。”
黄风怪的表情很古怪。
他说：“你一定是对唐僧肉有什么误会。”
我：？
他说：“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唐僧肉，从来就没有你口中的神奇功效。什么延年益寿，什么长生不老，那肯定都是后世以讹传讹的。”
我问：“啊？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地吃唐僧肉？”
黄风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我是你小弟。你说什么我都信。”
黄风怪：“是为了赎罪。”
我：？？？
还有这种事？
黄风怪：“每一个想吃唐僧肉的妖怪，都曾经是有机会位列仙班的灵兽，我们犯了错误，故而被贬为妖怪。只有吃掉同为赎罪者的金蝉子，才能够重回仙界。”
我的三观在风中凌乱。
“吃掉唐僧就能赎罪？这合理吗？”
黄风怪反问：“吃掉唐僧能长生不老，这难道就合理了？”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等我身体痊愈后，黄风怪告诉我，我们得去一趟灵山。
我惊呼：“你疯了？”
黄风怪：“我没疯啊。我的神智很清醒。”
我：“那你怎么敢去灵山的！为了一口金蝉子的肉，你就要闯大雷音寺？！你不怕被金刚罗汉当场打死啊？”
黄风怪：“谁说我要去吃金蝉子的。”
我不解：“你不是要去赎罪？”
黄风怪笑：“赎罪又不是只有吃唐僧肉这一条路。我问你，现在是哪一年？”
我：“五百年前啊。”
黄风怪微笑：“那这时候的我在哪？”
我：“我想想……现在的你，应该还只是灵山脚下的一只黄皮貂鼠……”
“我操！”
我大叫。
“我懂了！你是想直接从源头断绝犯错！”
黄风怪点头。
黄风怪不可谓不虔诚。
去灵山的路上，他毕恭毕敬，沐浴焚香，戒荤吃素，就差没三跪九叩了。
我：“这么隆重啊。”
黄风怪：“嗯。虽然我被贬为妖怪后，无恶不作，但我只要想起曾经在灵山脚下学习佛法的日子，心里就忍不住地悸动。”
我点评：“不错。会用悸动这个高级词汇了，看来最近的字典没少看啊。”
黄风怪：“嘿嘿。”
我问：“等你阻止了从前的自己偷吃清油后，罪孽应该也就会一笔勾销了，到时，你是不是就该把我送回去了？”
黄风怪：“哈哈，你这么说的话，我突然还有点舍不得你这个小弟了呢。”
我也说：“哈哈哈。”
心里想的是：妈的。这坏老鼠，果然要赖账了吗。
黄风怪：“我能听清你的心里话。”
我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放心，舍不得归舍不得，但我会遵守诺言的。”
他望了望灵山的方向。
“更何况，以后的我，可就不是黄风怪了，而是黄风罗汉了，那时，我才不需要你这么一个凡人小弟呢！”
竹林间风吹过。
叶子沙沙作响。
我们对视一眼，都笑了。
一路西行，来到灵山。
我们躲在山脚的树丛中，看着前方的一处小庙。
黄风怪说：“喏。里面那只偷听经文的貂鼠，就是五百年前的我了。”
我一看。
瘦得像条鱼干。
也难怪将来有一天会饿得忍不住偷喝琉璃盏里的清油。
我们从白天潜伏到深夜。
我盯着庙内，说：“是时候了。你该去拯救自己了。”
黄风怪却盯着夜空。
他说：“你总说，让我不要改变历史，不然未来会发生变化……那你想过没有，如果我去阻止了我自己，那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收回目光。
看向树丛中他那张丑脸。
我说。
“未来啊。你会位列仙班，加官加爵，成为牛逼哄哄的罗汉，西游记里，孙悟空没准还要请你帮忙呢。再也没有人会说你是黄风怪了，如果你想，大家都会尊敬地叫你黄风大圣。”
他问：“那你呢？”
我一愣：“我当然也会叫你黄风大圣啊。”
他说：“我问的是，你的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啊。”
我苦笑一声。
也望向了头顶的月亮。
“两千年后，我会在这同样的明月下，离家出走，因为你不再是妖怪，不需要吃唐僧肉，所以我也不会遇见你。”
黄风怪问：“接着呢？”
我说：“接着……我大概会流浪吧，四海为家。我实在是太讨厌学习了。我没有学习的天分。我永远也不可能回去读书的。”
黄风怪沉默许久。
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貂鼠出来了。
它瘫在庙门口，没东西吃，就原地吸收起日月精华，一动不动。
我推了推黄风怪，说：“是时候了。”
他点点头。
他说：“我答应过你许多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我问：“什么事？”
他说：“你回去之后，好好学习，好不好。当初的我就是因为没认真听讲经书，总是贪玩，一不小心玩到佛祖那里去，才酿下的大错。你能不能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我说：“哈哈。你都会用成语了，表扬！”
他没理我的插科打诨。
他认真地看着我。
“可不可以？”
我说：“可以。”
他说：“你保证？”
我笑了，说：“我保证。”
保证。
保证又如何。
等我回到现代，历史早已改变，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一切还不是又重演。
我依然是个烂人。
黄风怪说：“那好。我信守承诺，送你回去。”
他招出一阵黄风。
我说：“等等！”
他问：“怎么了？”
我本想说，在你这当了这么久小弟，都被你罩习惯了，现在忽然说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但我努了努嘴。
什么也没说。
反正都要回去啦，反正一切都要归零了。
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黄风越来越盛。
他轻声地说：“该走啦。”
他轻念我的名字。
“唐深。”
读对了前后鼻音，也读对了平翘舌音。
只用一次就读对了。
我惊喜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
然而。
我还没来得及按约定喊他黄风大圣，黄风就已将我包裹。
我被送回了现代。
相似的夜晚。
相似的月空。
我从黄风中走出，抬头仰望，好似这一年来发生都是场梦。
我默不作声地回到家。
大门仍虚掩着。
就好像我只不过是半夜下楼溜达了一会就回家了似的。
我悄无声息地躺回床上。
心想。
明早醒来后，我就会忘记这一切吧。
第二天。
我被妈妈叫醒。
我呆呆地坐在饭桌前。
她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问我：“睡迷糊了？”
我抿住嘴。
她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捏紧拳头：“我……我还记得。”
“你记得什么？”
我说：“我全都记得。”
妈妈把手心放在我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我说：“你知道黄风怪吗？”
妈妈：“知道啊，小时候我陪你看西游记的时候，你还说他特别厉害来着。”
我说：“他本来有机会成为神仙的。他本来有机会不做妖怪的。但他为了让我记得，他放弃了这一切。”
妈妈：“……看来是真的生病了。”
后来。
我拼命地学习，拼命地研究历史。
不仅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也是为了找到能够证明黄风怪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爸妈笑我，说神话故事里的角色，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
十年后。
我对东汉、唐代的研究成果，已经使我成为了国内名声鹊起的历史专家。
爸妈说：“先不管你口中的那个朋友是不是真实存在，至少你踏实肯干的态度，我们是看在眼里的！你成长了，儿子！”
不。
这不够。
我得到了我该有的尊重。
可是黄风怪呢？
他为了让我记得一切，没有选择改变历史，所以时至今日，他也没有成功赎罪，仍旧是世人眼里的妖怪。
他并不是个妖怪。
他不该得到这种的对待。
后来我岁数越来越大，也成家了，拥有了自己的小孩。
我的生活重心，也就渐渐从对历史的研究，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他不像年轻时的我。
他热爱知识，也喜欢思考。
有一回，我给他讲睡前故事，说到唐僧肉的时候，我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
他居然想了一会，说：“这不合理。”
我差点就热泪盈眶地和他握手喊他同志了。
再后来。
我的孩子也成家立业了。
他成了比我还有名的学者，业内无不以他为标杆。
我越来越老。
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有时候，午后，我坐在轮椅上，翻看着西游记，看到黄风怪三个字时，都会觉得恍如隔世。
曾经我认为无比真实的事情，现在已经分不清是离家出走时的幻想，还是半夜睡醒的黄粱一梦了。
儿子说，我这是患上了老年痴呆。
为了防止我的记忆越来越差，他时不时地会向我提问。
东汉是哪一年结束的？
公元220年。
儿子：保持的不错，爸爸！
唐朝是哪一年开始的？
公元618年。
儿子：太好了！
黄风怪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我本想说，当然存在过。是他拯救了我的一生。
可看到儿子脸上那期盼的目光，我又舍不得伤害他。
于是我说：黄风怪，是西游记里杜撰的妖怪。
儿子紧紧抱住我，欣喜道：爸，你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
我笑笑，不说话。
罢了。
就当做黄风怪不存在吧。
就当做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自我救赎吧。
过快年了。
儿子给我定了机票，让我去他的城市过年。
我坐上飞机。
看着窗外的云朵，忍不住想，年轻时，其实我也有飞天的经历哦。
快抵达目的地时。
飞机忽然开始剧烈地颠簸，机长说，这是遇到了高空湍流，请大家不要慌张。
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
飞机的震动越来越明显，我眼睁睁地看着窗外有一台发动机熄火了。
机长说：大家不要慌，请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
有人拿出来了。
机长说：含在嘴里吧。这样家属辨认尸体的时候，好歹还能轻松些。
机舱里顿时爆发出咒骂与哭泣。
我不悲不喜。
飞机极速坠落。
眼看就要撞到山上了。
忽然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了飞机底部。
机长：请各位把身份证吐出来吧！我们幸运地遇到了一股上升气流，借着气流，飞机可以安全迫降了！
一阵猛烈的颠簸后。
飞机迫降在了一片农田中。
大家相互拥抱，庆幸着劫后余生，简直是个奇迹。
我则趁机离开了飞机。
拄着拐杖，在麦田中环顾，试图找到刚刚那股上升气流存在的证据。
等了许久。
四周一点风也没有。
我遗憾地低下头，向着南边的小镇踱步走去。
巷子口，挂着一支铃铛。
我刚一走近。
便有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吹过，把铃铛吹得叮当作响。
我驻足。
风越来越强。
铃铛声也越来越大。
我盯着那摇晃作响的铃铛。
忽然想起一段话。
“这世间的风，都是相通的。东边消散的风，会在西边重起；我召唤的黄风，实际上也曾是一阵清风。”
“只要我在风中念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这世上所有的风，便会替我效力，去找到那个我想要找的人。”
我忽而轻松地笑了。
哥，你终于来探望我了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