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悬崖
绿洲崩塌。
沙粒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即将填满这口深井。
副队长在沙尘中咳醒。
“9527，你还活着吗？”
银手右手持剑，左手拨开倾泻而下黄色沙幕，艰难地走到副队长眼前：“我还活着。”
现场残留着惨烈的爆炸痕迹。
满地乌黑的怪物血浆、破碎的机械部件。
银手往墙边看去。
失去右臂的程默静静地躺在血泊中，空白无神的双眼望向星空。
银手语气悲痛：“他为了救我们，牺牲了自己。”
副队长咳着血，站起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一个人解决掉了那头巨型食尸鬼？”
看向程默后。
副队长轻声说：“也许是我错了……他真的是个高手。”
银手：“喂，你怎么就这样死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银手走过去，为程默吹去眼中的沙尘，替他合上眼皮，又不死心地摸了摸他的脖子，接着惊喜叫道：“安息吧……副队长！”
副队长：？
银手：“还有脉搏！他没死，他还没死！”
副队长：“你说话别大喘气！快回基地，686也许能救他！”
银手收剑，背起程默。
二人迅速离开绿洲。
那口硕大的深井，在他们离开后不到半分钟，就被黄沙全部灌满。
群星隐没。
太阳照常升起。
一束强光射在程默的眼球。
瞳孔本能地收缩。
S686熄灭掌心强光：“给他消毒止血了，暂时死不掉。”
她叼起一支未燃的烟，转过头，对银手与副队长说：“这样的疯子，你们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银手：“他不是疯子。他救了我们。”
S686：“没有战斗能力、只会自爆的人，还不是疯子？没误伤炸死你们，算你们走运。”
S1897双手抱臂交叉于胸前：“9527说没有失忆的他，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我们团队急需这样一份战斗力。你有把握治好他吗？”
副队长站在S1897身后，双手并在身体两侧，也问：“有把握吗？”
S686叼着烟，吊儿郎当地问：“队长，副队长，你们问的是治好伤口？还是治好失忆？”
S1897：“当然是失忆！”
副队长：“当然是伤……”
他连忙将没说完的“伤”字，吞回肚里，改口道：“……失忆！”
S686将烟凑到副队长的面前：“副队长，有火吗？”
副队长看了一眼队长，得到眼神示意后，抬起手，升起一团火焰，点燃S686的烟。
S686吸了一口，吐出烟圈，说：“有把握。不过我没研究过人的脑子，所以失忆我是没辙的。”
银手惊喜：“这么严重的伤，你也能治好？”
S686将披肩散发撩到背后，缕成马尾，又吐出一口烟：“开什么玩笑。这都治不好，我还当什么天下第一医生？”
程默在持续三天的高烧中，反反复复地清醒、又昏迷。
他做了好多零碎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阿拉斯加的海面上航行，一转头，波澜壮阔的海洋不知何时变成了无尽的沙漠。
他还梦到自己衣锦还乡，参加捐赠学校的剪彩仪式，刚踏进会场，上一秒还笑脸相迎的人们，下一秒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食尸鬼，狰狞地在雪地中爬行。
他终于从梦中醒来。
背后被汗水浸湿。
这是一个背靠山坡的临时驻地，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构造，避免了阳光直射，外围一圈的杨树又隔绝了沙漠热浪，所以此时温度并不算高。
驻地内的成员各自悠闲。
双臂交叉的男人，全身几乎没有几处原装血肉，就连面部也被机械武装，他的背后有一个男人在模仿他的动作神态。
这二人正与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交谈。
叼着烟的女人，坐在阴影中，一副对任何东西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背负长剑的男人，眼神真切，问道：“你醒了？”
程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到底是我梦到自己重生在了异世界……还是刚好相反？
也许地球上的一切才是我的梦境？
银手：“你恢复记忆了吗？”
程默痛苦地摇头：“我……我有些搞不清楚我是谁了。”
银手把手按在程默的肩膀：“不管怎么样，至少你还活着。”
程默：“我以为我死定了……是哪位华佗救的我？”
银手：“华佗？”
程默：“就是……神医的意思。”
银手尝试着理解新这个名词：“那边抽烟的人就是……你说的华佗。”
程默顺着银手的指向看去，看见一位女华佗。
程默记起绿洲的事：“对了！那头巨型的食尸鬼怎么样了？！”
银手：“你单枪匹马解决了它。”
程默松了一口气，又噌的一声坐起来：“那S级的机械义体呢？”
银手不语。
程默尝试着去活动自己的右手，反馈信号沿着神经传来，五只手指轻松地捏握成拳。
他的眼里满是惊喜：“你们居然真的给我换上了！”
掀开防晒睡袋，抬起右手。
并不是想象中的暗红色的流线型手臂。
是一只极其简陋的机械义体。
甚至没有金属外壳包裹，全部的机械骨架与线路都暴露在空气之中……像是遭受凌迟，整条胳膊被人剥皮削肉，只留下骨头和筋。
程默看着自己的胳膊。
惊喜变为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华佗缓缓走来：“哦？醒了？自爆之后又长出了一条新胳膊，很神奇吧哈哈。”
程默：“为什么不是S级的那个？我把它……丢在绿洲了吗？”
华佗耸肩，道：“你没弄丢。”
程默伸出右手：“那这是？”
华佗：“C级的。在你恢复战斗力之前，够用了。”
程默：“为什么……”
华佗：“什么为什么？你该不会是想问，为什么S级的不在你身上吧？你觉得自己配吗？”
程默：“我不配拥有那条S级的手臂吗？是谁从那头巨型食尸鬼嘴下抢来的这条手臂？是我。是谁舍命救下了你的两个队友？还是我！我是英雄，我不配？”
华佗的脸上忽然露出难以捉摸的笑。
“所以……直到现在，你依然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好笑。要不是你头脑发热，莽撞行事，我们的两名队员本不必身处险境，懂吗？你以为自己很伟大？你如果真有9527说得那么强，为什么还要自爆？你差点害死所有人！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狗屎，你配得上S级义体吗？”
她弯下腰，凑到程默耳边，呵着热气：“我告诉你。你不配。”
你不配三个字，声音很轻。
但程默听得真真切切。
他梗着脖子。
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
银手过来，站在二人中间，同程默说：“等你恢复记忆后，自然就能证明你的实力了。他们都不相信你，没关系，我相信你。”
程默克制地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道：“谢谢你为我疗伤，华佗。”
华佗用食指与中指夹起烟，举过肩膀，头也不回，弹几下烟灰，表示自己不在乎。
在银手的介绍下，程默很快认清了驻地中的人。
浑身被机械覆盖的男人是小队的队长，他双臂环抱，给众人开会，严肃地说：“我简单讲两句：大家暂时别去南方寻找绿洲，那边出现了特异化食尸鬼，很危险。”
副队长站在他身后点头：“很危险。”
程默：“怪不得副队长双手抱臂的姿势那么古怪，说话腔调也怪怪的，原来是在刻意地模仿队长啊，连口头禅都学。”
银手：“这话你可别当他面说。”
程默：“嗯。不过，队长说的特异化食尸鬼，那是什么？”
银手：“就是单人无法战胜的强大食尸鬼。”
程默：“即便是你，也无法战胜？”
银手苦笑：“几天前我们遇到的巨型食尸鬼，就是其中一种，你也看到了，我拿它没有任何办法。我的改造程度如果再高一点，达到队长那样，也许有机会。”
程默看了一眼队长。
“那家伙几乎不能称作是人了。浑身都是金属、机械、液压关节，用擎天柱来形容他或许更合适。”
银手：“你又在给人乱取名字了。”
会议中的另外两人，一个是妙手但不仁心的女华佗，程默已经见过，另一个是膀大腰圆、机械改造较少的壮汉。
程默：“大嘴嘛这不是！哦，就是大嘴的意思。”
银手：“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确实对烹饪料理相当有研究。”
程默乐不可支：“还真是啊？我从前听过一句俗语：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哦，伙夫就是厨师。”
银手惊喜：“你是说，你的记忆恢复了？”
面对如此真诚的银手，程默不好意思辜负他的惊喜，有些进退两难。
要说没恢复吧，这句忽然记起的俗语该怎么解释呢。
可要说恢复了吧，他也确实记不得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默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恢复了……一点。”
银手：“太好了！”
夜里。
擎天柱狩猎归来，肩扛一头小兽。
他将食材丢给大嘴后，径直走到程默身边。
“喂，听说你记忆恢复了？”
程默：“队长。我的记忆……只恢复了一些。”
“好！”
擎天柱原本一丝不苟的眼中，顿时泛滥起笑意，只是纯机械的面部没有肌肉，表达不出笑。
看着像是皮笑肉不笑。
擎天柱坐在程默床边，拉着程默的手，关切地问：“来我们驻地，吃得习惯吗？”
程默：“吃的都是午餐肉，不太习惯。”
擎天柱：“午餐肉？哦，晚餐还没吃是吧。那一会的烤肉你可得多吃点。”
程默难得感受到银手以外的关怀。
然而下一秒。
擎天柱：“吃饱了你才有力气和我过两招。”
程默吓傻了：你这一身钢筋铁骨的，都能去跟特异化食尸鬼掰掰手腕了，我拿什么跟你过招啊。
他赶紧解释：“队长！我恢复的记忆不是关于战斗的！”
擎天柱的电子眼紧紧盯着程默：“那是关于什么的？”
程默口不择言：“是……是荒漠流浪的经历。”
擎天柱：“说来听听。”
程默绞尽脑汁，编了一段悲惨的童年经历。
我七岁那年与父母走散，侥幸逃出沙尘暴，从此往后孤身一人，过上了茹毛饮血的生活。每每在荒漠里看到出双入对的动物，眼泪都忍不住往下掉。直到现在，我都没再见过我的父母。
擎天柱似乎是被感动了。
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让华佗给你多开点药。”
夜里，程默循着香味加入烧烤宴。
啃了一口肉排，立马皱眉。
大嘴不乐意了：“喂！你什么表情？嫌我烤的不好吃？来跟我过两招？”
程默抬头仰望膀大腰圆的大嘴，心想：你也想打死我是吧。
连忙解释：“哥。你这忘记放盐了。”
大嘴：“盐是什么？”
程默：……你们异世界连盐都没有吗。
大嘴：“喂！你的记忆到底恢复了多少？嫌我做的不好吃，有本事你来烤啊！”
原来过两招指的是做菜啊。
程默心虚。
只好说：“又恢复了一点。”
擎天柱双臂环抱着走来，语气略带惊喜：“喂！快告诉我，你恢复的是战斗经验吗？”
副队长：“是战斗经验吗？”
篝火旁，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往前探身子，等待程默的回答。
程默摇头，艰难地开口：“不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从没问过我的名字？”
擎天柱：“只有真正的战士才能拥有名字。”
副队长：“有名字。”
擎天柱瞪了副队长一眼：“别老学我说话。”
程默：“我刚刚记起了……”
众人屏气凝神，面露期待，耐心等待回答。
篝火中的杨树枯枝时不时地炸裂，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程默脸上跳动。
他说：“我记起了我的名字。”
众人的脸上顿时出现不加掩盖的失望。
华佗：“我早就说了，失忆是治不好的，我劝你们别把希望放在他身上，还是另找一个流浪者吧。”
“我叫程默。”
擎天柱：“接着吃吧，诸位。”
副队长：“诸位。”
他们回到原位，各自聊天。
没人理会说话说到一半的程默，更没有人关心他的名字叫什么。
程默经牺牲自己，救下两名队员，带回S级义体，这些功劳仿佛都不存在。
这群人只在乎自己当下有没有战斗力。
程默放下平淡无味的烤肉排。
默默离开。
星光洒在沙地。
程默抓起一把沙，看着沙子一粒粒地从指缝溜走，又抓起一把沙，重复同样的动作。
那天晚上。
大家在明亮的篝火旁欢声笑语。
擎天柱吃了七块肉排，副队长喝了三杯美酒，华佗抽了五支烟。
程默在阴冷的角落不言不语。
他抓起过四十二次沙，一共有三十万零一粒沙子从指缝中溜走。
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一粒。
程默决定撒一个谎。
他要假装自己已经恢复全部记忆。
他会以用不惯C级手臂为理由，解释自己拙劣的战斗能力。
他将在一次次的实战中提升自己的实力。
终有一天，他真的会成为高手，以此圆回自己曾经撒的谎。
程默知道，这是个以武为尊的世界，没有战斗力的人连呼吸的权利都没有。
所以他不得不撒这个谎。
他只想得到尊重。
得到一个英雄应有的尊重。
之后的几天。
除了华佗，每天都有人来问程默：记忆恢复了吗。
程默每天都说：快了快了。
他们总是满怀期待地来，又失望地叹气离开。
日日如此。
终于。
程默筹划好了一切。
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人物传记，不论他们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绝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在一个平静的早晨。
擎天柱与副队长正要出门狩猎，忽然听到程默喊：“我全想起来了！”
华佗冷笑：“我怎么不信呢。”
擎天柱：“先去看看他怎么说。”
副队长：“怎么说。”
程默：“我的记忆全都恢复了！”
大家汇聚到一起。
擎天柱双手抱臂，用审问般的眼神紧紧盯着程默：“你说。”
程默：“与父母走散后，我体弱多病，不管吃多少都感觉力气不够用，好几次都眼前一黑晕倒在沙漠里。后来我发现，原来是我的体内有一枚芯片，它原本是沉睡的智能AI，在吸取了我无数能量后终于醒来。AI芯片里存储着许多战斗技巧，它一招一招地教会我怎么去战斗，还告诉我只要收集天地间的义火，就能飞速提升实力。”
“呸。我是说义体。”
华佗好几次想要打断，都被擎天柱拦下来。
擎天柱：“让他说。”
程默接着编：“在AI芯片的帮助下，我游历各处，遭遇各种奇妙经历，一步步变强，却也遭遇神秘组织的追杀……他们想要我身上的那枚芯片！有一天，我在沙海中与他们血战到底，最后力竭倒地，失去全部记忆，危在旦夕之际，银手救下了我。这就是我在遇见你们之前的全部记忆。”
擎天柱：“芯片在哪？”
程默面对这一问题，早已想好了应对答案，从容回道：“被神秘组织劫走了。”
擎天柱：“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你自己，对吗？”
副队长：“对吗？”
程默：“我的记忆不是证明吗？你们尽管问，哪里有破绽我都能解释得清。”
想象中舌战群儒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无人提问。
场面冷清。
擎天柱缓缓开口：“你在撒谎。”
程默心中一惊：这么天衣无缝的人物经历，怎么会有破绽？
擎天柱：“几天前，你说父母的时候，我就想拆穿你了。考虑到你刚从昏迷中苏醒，记忆混乱也许是正常现象，我才忍住了，让华佗去给你开药。”
程默：“谁会拿自己的父母撒谎？！”
没人说话。
许久，银手才说：“你一定是忘了，只有食物链底层的生物才有父母，我们人类是没有的。”
程默：“你是说……你们都是孤儿？”
银手点头。
程默懵了：“那那……你们不繁衍后代吗？”
擎天柱：“如果我们需要新的队员，从野外招募流浪者就好了。靠分娩来繁扩充种群，是自然界最低级的方式。”
程默机关算尽，却忘记了一点。
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和他的固有认知并不一样。
谁能想到，这个世界的人，没妈生、没爹养，一个个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擎天柱：“你的谎言实在太拙劣。所有流浪者的战斗技巧都是与生俱来的，怎么可能会有一枚芯片一招一式地教你战斗？学习，同样是低等种族才需要做的事。”
程默：好哇，全都是天生骨骼精奇的孙悟空是吧。
擎天柱：“你这样满口谎言的骗子，说出口的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副队长：“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程默不敢直视众人如刀般的锋利目光。
他感到窒息。
他低着头，艰难地为自己找回最后的尊严：“我的姓名是真的。”
这话说出口，连银手也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说：“所有人的姓名都是以S打头，以序列号为名，程默是个什么东西？”
程默想起副队长曾对着银手喊过一串数字：9527，现在想来，这竟然是银手的真名。
程默费尽心思编造的谎言，在顷刻间全部败露。
他感到浑身不安。
银手的目光并不像刀那样锋利，反而很平静。
他就这样平静地看着程默：“我想我，确实是看错你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如同狂风般在程默的耳边呼啸。
那个救他性命、替他辩解、无论怎样都信任他的银手……一下子变成了陌生人。
程默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瞬间站上了悬崖，他要和整个世界对抗，但背后却孤立无援。
烈日当头。
像个小丑。
擎天柱双臂交叉，召开会议：“我简单讲两句：我们团队可以容忍骗子，哪怕满嘴谎话也没关系，只要他能战斗就行。但我无法接受废物。”
副队长：“废物。”
擎天柱：“说说你们的看法。”
副队长：“看法……看法就是，他应该滚出去，离我们越远越好。”
华佗：“可惜浪费了我那么多医疗资源。”
大嘴：“也浪费了我烤的那么好的肉。”
擎天柱：“那就驱逐出去吧。9527，你再另寻一个有战斗力的流浪者来。这次别再找错人了。”
副队长：“别再找错人了。”
银手沉吟片刻：“我倒是觉得，把他驱逐出去不够。还应该给他惩罚。”
擎天柱：“哦？你说。”
银手：“驻地的轮班守夜工作，向来是最让人头疼的事。队长你可以安排他每天守夜，以此来惩罚他……”
华佗冷笑：“9527，你是刚学会的说谎吗？这谎言太蹩脚了，谁都能听出来，这根本不是惩罚：你只是不想让他暴尸荒野，留他下来是想偿还他在绿洲里救你一命的恩情。”
大嘴一愣：“我怎么没听出来？这不是惩罚吗？”
银手：“我确实不会说谎。不过，他也确实可以守夜，因为守夜人并不需要任何战斗力。”
程默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去留，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已被决定。
擎天柱抱着金刚臂，走到程默面前。
“你没有任何作战能力，一个人在外面只有死路一条。我可以让你留下来，给你吃给你喝，你要做的事也很简单：守夜。明白吗？”
程默心想。
若是我真像银手说的那样勇猛非凡，还能跟特异化食尸鬼抗衡，此时就不会像条狗一般被擎天柱呼来唤去吧。
程默心如止水。
他与这个世界之间，已经有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守夜的注意事项，擎天柱交代得很明白。
第一，保持警惕。
第二，保持清醒。
第三，发现食尸鬼侵袭，立马拉响警报。
很简单。
是个人都能做好。
但偏偏程默就是没做好。
漫漫长夜。
困意一阵阵袭来，程默就一阵阵掐自己的大腿，以此保持自己的清醒。
后半夜，星空璀璨。
程默快要顶不住了。
整条大腿都是淤青，实在是没地方掐了。
为了让大脑活跃起来，他强迫自己去数天上的星星，只要把星星数完，天就亮了。
一颗，两颗，三颗……
“奇怪，怎么越数越困啊……”
程默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陷入了沉睡。
程默做了个噩梦。
梦到自己为了逞英雄，大冬天的跳入冰河，临死之际才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回溯的能力。
噩梦惊醒。
程默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然记起自己应该要守夜，好在天还没亮，看来自己只是不小心打了个盹。
程默坐直，注意到身旁的篝火里，已经积攒了厚厚的木炭灰。
这意味着他并不是打了一个盹。
他几乎睡了一整夜。
好在没出意外，更没人发现。
程默松了一口气。
站起身来打算去巡逻，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多出了一条毛皮毯子。
他环顾四周。
看到本该处于睡梦中的擎天柱，竟然已经醒了。
擎天柱并没有把程默喊醒痛斥责骂。
也没有一脚把程默踹飞说你这条贪睡的狗，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替程默守夜。
程默看着那个宽厚缄默的背影，心里像是被刀子捅了一样难受。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擎天柱没有出言训斥，说明他本来就对自己不抱任何期待。
没有期待，自然就不会失望。
擎天柱并不是说气话，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地，把程默当做使没用的废物。
程默下意识地想使用时间回溯，他想重新来过，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改变众人对自己的看法……很快他就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他痛苦万分。
不仅仅是因为失去能力而痛苦，更是因为，他本来不靠能力也可以做得更好。
可他搞砸了。
他感到羞愧。
他感到窝火。
也许天亮之后，擎天柱不会多说什么，大家也会当什么都没发生，毕竟在他们眼里，程默已经没有更烂的余地了。
就算他混吃等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可是。
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威风凛凛、受人敬仰的英雄啊。
当过英雄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做废物？
远方天边亮起鱼肚白。
程默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体面地离开驻地。
装睡的银手看着程默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闭上眼，不再看。
片刻后。
银手又猛地睁开眼，站起身，跑出驻地，循着沙中足迹，终于找到程默。
“喂。这个给你防身。”
晨曦中。
程默回过头。
银手递过来一把胡杨木剑。
程默接过剑，低着头，嘴角浮出苦涩的笑：“谢谢你，银手。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为什么不愿喊我的名字呢？”
银手不说话。
程默：“我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你们只会尊重强者，弱者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银手不说话。
程默抬起头。
银手不知何时已离去。
程默站在清冷的沙丘上，面朝远方的晨曦，眼中倒映出微弱的火光。
他渐渐攥紧手里的木剑。
“可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你们眼中的强者，让你们刮目相看。”
未完待续……